南方少年

作者: 文散人 | 来源:发表于2018-05-16 10:22 被阅读34次

    许枫知道中国的几乎每一个地方,你指个地图上的地名问他,他就会告诉你这个地方过去出了什么名人、有什么特产和有趣的事。如果再问他,那你喜欢哪个地方呢?他会略略思索,然后答不上杭州或西藏任何一个具体的地方,“我想游历中国”,这就是他的愿望吧。

    可是他也许实现不了了,因为他连改变命运的路也没走完,初三毕业就回家了,帮助他妈妈卖衣服,开个三轮车,四邻八乡地跑着赶集。我对他很惋惜,常劝他不要一辈子守在乡里,要出来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吃一碗不一样的饭。这五年来,他下过广州,到过江苏,都只能混进工厂图个饱暖,找不到适合自己的事业,渐渐地也失了热情吧!最近听闻他结婚了,我给他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女的,心一下子就冷却了,预设的期待落空,我心有不甘地问:

    你认识许枫吗?

    我就是他老婆啊。对面回答得很平静,好像他们已经夫妻多年,而且顺理成章。

    许枫在吗?

    他不在。

    就这样,我们还说了一些别的话,许枫不在,我似乎看到他的生活已经画上一个句号,余下的年月,像每一个农村的人,安静地流入生命的长河,直到百川归海,波澜不惊。

    许枫的地理很好,这倒不在于他有多好的记忆力,纯粹是出于兴趣。很多人都比他用功,但是全校地理只有他一个及格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可惜,地理在中学课程中占的比重非常小,中考也不考地理,所以他是空有一身屠龙术没有用武之地。这似乎也能构成他讨厌教育体制的一个原因了。

    我知道他很想出去外面的世界,我们也一起谈过对长江之畔那座城市的向往,他也深知无法通过读书这条路去实现什么。他在拒绝着学校,学校也在拒绝着他,因为他的分数十分尴尬,比上不足,比下,那又有什么意思呢?于是干脆就回了家。

    他比我小一岁,按照国家法定年龄还有三年才能结婚,他却匆忙完婚。我一直相信他不会像我们相间少年一样,过早地结婚生子,步入平庸,我相信他不甘于一辈子只在那个小镇上。所以他问我能不能去参加他的婚礼的时候,我只当他是开玩笑,他也轻描淡写,也许是考虑我在千里之外也没可能参加吧!可是如果我知道这是真的,我至少会问一问你是不是真的决定了?然后再通过朋友随你一份礼钱的。

    我忽略了一件事,年龄在他家有着些许微妙。许枫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前面还有五个哥哥姐姐,他妈妈大他35岁,他爸大他妈20岁。所以当他20岁的时候,他爸已经75岁,人生七十古来稀,所有人都能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而行将就木的老人想要抱孙子,谁能拒绝他的要求呢?谁让他的哥哥姐姐都离开老人自立门户呢?而许枫不行,他是老人最后的依托了。

    我曾问他,你以后想怎么样?他说还能怎么样,去外面找不到出路,家里老人一天老似一天,既然接手妈妈的服装生意,也想做的风生水起,慢慢地扩大,摸索着开个网店吧!语气里多少无奈和妥协,还好并不是得过且过,这样,生活的河流偶尔也能翻起幸福的浪花,不至于死气沉沉吧。

    我也问了那个女孩,“你们打算怎么样,还要出去吗?”她说暂时没打算出去,外面的世界空阔得让他害怕。她说她也是那个小镇本地人,我更加清楚他们再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了,小镇的姑娘本就喜欢安定,何况她们那个民族,是出名的勤劳,土地上的活计,样样干得利索。她还说,婆家又多买了几亩橡胶地,收割了,也够小两口过上富足的生活。不愁吃,不愁穿,只消安静地生儿育女,一生也就这么过去了。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她的话,那样的生活我能过吗?也许能,倘若是和那一个梦寐的女孩一起。

    她还说了他们的相识,没有浪漫,没有痛苦地纠缠过也没有随之而来的欣喜。他们在江苏打工时认识,以后两三年只是QQ偶尔问候,然后结婚。好像是必然的,他的父母老了,她的父母觉得她成老姑娘了,于是他们就在一起了,水到渠成得好像命中注定。

    我想到了许枫,他一直跟我说的都是不可能这么早结婚。可能那时候我们就不太相信,因为他的父母的种种行为都像他表明,他们要他结婚,他们要他留在当地。首先就是买地,如果许枫不留下,谁去打理?两个佝偻老人可不行。还有老房子的修茸,把他的房间单独地拎出来装修一新,还把蔬菜地铺上了水泥,装了一只球架,因为他很喜欢打篮球。父母还花一万多元给他买了辆摩托,那是当地青年结婚的标配,而万元以上的已经是高配了,从此他就可以,或者说只能,天天骑着摩托车在四邻八乡串来串去,寻找中意的姑娘。我觉得他退学也有他父母的原因,六七年的在外求学时光,老人不知要被岁月多捅几刀。

    故事差不多讲完了,我感慨我的父母只大我二十年,应该不会逼迫我如你这般。他说,不。我吓了一大跳,莫非他要以过来人的身份告知我的父母也会如此这般,我倒吸一口冷气,不待呼出,听他说完,他说,故事还没有讲完。

    你知道去年的重庆摩托车展吗?他问我,我不知道。我远远没有他那么喜欢摩托,那种像风啦飞驰的感觉太刺激,不适合我孱弱的心灵,我只能蹬个自行车,慢悠悠地山重水复到重庆。那是一个博大的地方,融会西南和中原不同的文化,自成一格,它就像驿站,任谁都能找到回家的感觉,也能起离乡的悲壮。我问他你去了吗?他说不仅去了,还差点一去不回了。我又吃了一惊,却总是虚惊。

    他说事情是这样的,他出来的时候告诉父母他要到重庆,参观一直很喜欢的摩托车的车展。他是骑着摩托出来的,独自一个人,就踏上了跨越云贵高原的路。白天的时候,烈日炎炎,好像大地全是他发散的热情;夜晚的时候,月亮孤独地挂在天空,就像一直以来都这么等待着他。越走,越感到孤独,越孤独,就越觉得那才是自己,天地苍茫,我独自一人漂泊万里,与谁相会无期,随遇而安。太阳初升的时候,他已经跨过富水县进入四川了;太阳落下的时候,他看到了朝天门。那一个晚上,他站在嘉陵江上的黄花园大桥上,看着东流的长江水大声恸哭,再往前走,他就不回来了。

    他想起离别时候,妈妈很慎重地为他收拾行装,老爸在一旁默默地抽着烟,只有烟筒水在吧嗒吧嗒地抽响着,末了,老态龙钟的父亲从床下摸出一个黑布,掏给他两万块钱。若只是走一趟重庆,花不了千把块钱,想必那时父母都知道了儿子的心思,必是一次有去无回,心里已做好准备,束缚了他一辈子,知道再也不应该抓着不放了吧!他也知道,那两万,是父母一生不多的积蓄的大部分。他当时就没拿,他想的是,要走,自己总能照顾温饱的,怎么能伤了父母的心用夺走他们的养老钱呢。

    可是他没有勇气再往前走了,过了大桥,就过了沙坪坝,就到了长江以北,从此就是天高地阔的北方,那里有梦想,有未知,有无限的追求。可是他将与南方断绝关系,南方的父母,同学,朋友,从此就是天各一方。

    那一晚他哭得很酣畅,眼泪足以暴涨嘉陵江,天色微明时,华灯齐喑,他忘记了车展,跨上摩托车,发动机车。红肿的眼睛炯炯有神,他看见长江,看见高原,看见了站在家门翘首以盼的两位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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