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织布机还在吱嘎吱嘎的织着一块绿布,这东西在现代人们可能见都没见过,更别说用它来织布。年迈的她织布的动作都显得慢下来了很多。想她年轻的时候也是村里织布的一个能手。“娘,你别织了,邮局里有发的信包,您不用···真不成,我去买一块布您给我缝起来吧,您不用···”
她看了看那面墙,墙上挂着一个黑色破褡包,上面满是补丁,还有一个只是很破旧的绿色邮包。“那是我当年给你爹织布缝的包,他背了一辈子。现在你接了他的班,我也要给你织一个。你看多好啊,还是绿色的···那时候没有绿线,不然···”她又看着墙上的黑褡包。王强就不说话了,他知道他拦不住娘,他也就不说什么了。他也看着墙上,心想自己也走上了这条路。这是命啊,都说那是封建迷信···他想着想着自己也笑了。
现在她老了,织一会就要停下来歇一会,她看向窗外的那条路。门前的路平了很多,好走许多了,可是门前的路也清净下来了。她想起了年轻时自己织布的样子,停下来的时候也是看着外边,他又想起了那块红围巾。觉得那有可能是自己这辈子最漂亮的时候了。想起这些,年老的她脸上竟然有了一份红晕···
以前山里人都没有邮差这样的说法。听说大地方有,可是他们没见过。有一些要常年外出的而且又顺道的人就担当了这么一个角色。直到有一年一个后生背着一个绿褡包,在村口钉下了一个绿色的木箱子,还上了锁。又和村长在村口树底下拿着几张印着红戳子的文件在那里解释着。引来了一大群人,王强的娘也在那里,那时候村里人都叫她“织女”巧儿。
她不知道这个外来的后生叫什么,但是她觉得他真高,而且讲话的时候声音也好听。她就这么一边看一边听着,可是慢慢的觉得自己脸上有些烧火了,她就低下了头不看了,只是在那里听着,知道人群都散开一大半了,她才知道自己也该走了,然后,她又偷偷地看了一眼···那天的文件村里大多数人都没有听懂,都只是听懂了能给送信送东西···可是巧儿连这些都没听进去。大多人又有些不信,所以就都散开了。
村里人识字的少,写信的人就更少了,所以村口的那个绿木箱就成了一个摆设。可是巧儿倒是想投点东西进去,可是家里人不让她去胡闹,自己是不识字的,而且听说还要从村长家买邮票。后来那个后生也觉得那东西没有用,就每天跑到村子里来挨家挨户的问,然后再去送信。于是巧儿就能从窗户里看见一个背着绿褡包的人,后来这个习惯就一直到她搬进了新家之后几十年。所以她就习惯了在窗前织布,可以看见外边的路。
后来要相信的人就多了,要寄东西的人也多了,小邮差在出现的次数也少了。有些时候会一天都见不到,不知道是自己错过了还是他今天压根就没来。可是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她知道了一个叫“王建国”的名字。“喂”,王建国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巧儿,“我娘让我问问有没有我家的信,我亲戚姓秦。”建国摇了摇头,还没等他说没有,巧儿就前后都不放过的自己翻了一遍。“是没有”巧儿也摇了摇头,然后自己就跑回了家,只剩下小邮差愣在那里。
就这样,只要小邮差从门前经过,她就会问有没有信,然后再去从前到后的翻着那个信包。王建国的脾气也好像特别的好,就任她在那里翻着。也许当巧儿翻包的时候不会注意到他的神情因为等巧儿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就又看着远处的地方。然后他就要走了,巧儿就要从窗户里看着他走了···
渐渐地,他每次走到巧儿家的时候,就会停下来告诉她没有信,然后就是巧儿···那天巧儿没有去翻,而是拿起了包看了一会,“这字写的是什么?”“这是写的邮政和洋文”“我看不懂”巧儿摇着头,走了回去。那天她没有织布,就是一直看见他走远,然后又看着老高的太阳。她突然笑了一下,觉得自己今天做了一件大事。
太阳又从巧儿家东边的山沟里升了起来,她和娘一块打理完了家务,就有坐在织布机旁边,可是她却没有织布,而是在怀里揣着一个东西,一直看着窗子外边。邻家的狗走到门前,悻悻地看了窗子一眼,看着没有什么饭,就大摇大摆的走到了鸡的食盆面前,先是走进了自己的家里,倒是那群鸡觉得没地方躲藏。
背着绿褡包的人终于走来了,然后在门口停了下来,往院子里看着。他觉得巧儿一定知道没她的信了,可是他想把巧儿喊出来,然后···他还在那里想着,“诺,给你的”巧儿的手已经伸在他的面前。“这个包的里边保证和你那个一样,只是我没有绿线,还有··还有我不会绣那些白字”。巧儿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建国也不知道那天巧儿的脸红不红,因为那天他自己也愣在了那里。
建国还是反应了过来,他接过了包,然后又把绿邮包里的东西都换了过来。他才明白了为什么巧儿总是会来翻他的包,哪有什么姓秦的亲戚,更别说信了···
他想想自己真是笨。“我以后就用你给我缝的这个包了,邮局里的···以后就送给你了吧”,她还是没有抬起头,而是接过来就跑了回去。
那天他走的时候没有人从窗户里看着,巧儿不知道躲在了哪里。如果巧儿还在窗前,就会看见那个傻小子用手捂着包走得飞快。那天之后他再出现在村子里的时候,就是一个黑褡包了,而且一背就是几十年,没有变过。从那天开始巧儿的脖子上也多了一条红围巾。要知道,红围巾那时在村子里还很少见。
那天他想等巧儿去翻他的褡包,然后就会翻出来那条红围巾,他就可以给巧儿带上···他就在那里想着,想着想着巧儿手中的黑色褡包就让他怔住了。他走着路又想起了这些,也许命运就是这么奇怪,想着想着他就嘿嘿的笑了起来。他不会想到那天有一个姑娘,拿出来过年才会穿的衣裳,对着一块小小的镜子把围巾试了一遍又一遍,太阳都快要落了下去,太阳照了进来,照在她身上,她觉得那块围巾真好看。
那时候已经提倡自由婚姻了,可是他们确确实实才是村里的第一对。王建国在巧儿家的旁边盖起了新房,也就是后来的那座老屋。她们结婚的那天全村的人都在那里看,像是看两个外国人一样的新鲜。从此家里就成了一个小邮局。这一干,就是快四十年。直到那天她和全村的男人一块从山坡下挖出了王建国,眼前这个男人还把那个黑色褡包还紧紧的抱在怀里,蜷缩在地上,这是他在那个暴雨天,或者说在泥石流来临前的最后一个动作。她没有哭,它让人拿起这个男人怀里的褡包,而自己把这个男人背了起来,一背,就是四十里地。路上的她走走歇歇,人群中没有人能从她背上接过来,也没有怨言,就像是背上的人这四十年来走走停停,却没有怨言一样···
她又看了看墙上的褡包,她又觉得不累了,她要再给儿子织出一个来。织布机又响了起来,如今的窗外已经冷清。曾经的她是在等一个背着黑褡包的人,如今她是在等一个骑着自行车背着绿搭包的人。现在的她已经会绣褡包上边的字了,她觉得要是缝出来这个褡包一定比之前的那个要好看。“娘,我回来了”她笑着看了一眼窗外,又继续低着头织布。“巧儿,我回来了”她猛地抬起了头,怔怔的看向窗外,“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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