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

                        窗

小时候家在路边，是个砖瓦房，一间，中间用布帘子隔开，也就成了两间。南边是堂屋，是厨房，有一扇门，北边是卧室，是书房，有一扇窗。 窗是朝东的，铁条封住，夏天用纱网遮蚊蝇，冬天用薄膜防冷风。每天早晨我站在窗下刷牙，每天晚上循着灯光回家。 就这么一朝一晚，直到高中。

关于高中，县城里有句顺口溜：一中好，二中坏，三中只顾谈恋爱。

我上的是二中。

当时宿舍还未建成，新生被安排在与学校一墙之隔的四小，四五十个人住在一间教室里。初出家门的男生们，犹如脱缰的野马，躁动难平，很快因为排队打水的事情爆发了“战争”，先是三五个，再是一小撮，最后是整个班级。大战在一楼，我在三楼，正躺在床上看书，突然听到楼下山呼海啸，就赶紧爬起来，隔窗观战。

确实精彩。

非要描述的话，大概就是：板凳腿与大门牙齐飞，小光头共红水瓢一色。

转眼高三，在外租了个房，美其名曰安静。这是个大院子，我住了个小单间，单间里有个大窗户，窗户边上是棵大树。温书犯困的时候，我就趴在窗沿上，透过树叶投下的荫凉，看房东老太太慢悠悠的汲水、洗衣、洗菜、淘米，她那么仔细、那么认真。一刹那间，我有些恍惚，仿佛斑驳的旧井、高耸的大树、破败的庭院，存在于另外一个时空之中，离我如此之远，不能被触摸，不能被打扰，就应该那样，在落日的余晖里，定格下去。

就这么迷迷瞪瞪的，不在状态的，复读了。

在一中复读，一座独立的小楼，二楼上课，三楼住宿。宿舍里八个人，我住靠门那张床的上铺，对面是一扇大窗，直对着学校的操场、食堂，视野很好，白天人声鼎沸，晚上月明灯昏。

我数学不好，整天忙着做题，舍友们却胸有粗毛竹，早就弄明白了之前落第的原因，所以只是翻翻书吹吹牛，逍遥似神仙。 有天中午，看到食堂门口人群集聚，似乎有什么热闹，还没来得及下床去看，消息就回来了：死了个人！随着人们陆续回来，事情也就越发的清晰了：一个姓刘的女生，在去食堂的路上，突发心肌梗塞，死了。

是我们班的。

下午，年高德劭的班主任，让我们起立默哀。他说，多么年轻的一个生命啊，就这么去了。哭的很伤心。我当时虽然也被悲哀的气氛感染着，但还是忍不住想，非亲非故，认识才两天，有这么伤心吗？ 时隔多年，见证了更多死亡的我，开始明白老师的心情。 老师姓甚名谁，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他的悲伤和泪水，一直留在我的心里。

第二年，上大学了。 宿舍在二楼，七个人，这回我住在靠窗那张床的上铺，伸手就可以抓到窗户，似乎只要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抓到窗外的屋脊，远处的白云。我知道，不用太久，这屋子里的人们，也会像那云彩一样，被风吹散，无法挽留。

老大是班长，老二是保安队长，老三是胖子，老四黑的发亮，老五很恶心，老六很英俊，也很有才华，老七是个结巴，爱唱歌。

这是一个梦一样的组合。

所以老三挺着肚子打球，把大腿拉伤了；老五端着汤碗跟人拼酒，横着回来；老七为爱打了人家一拳，打回来一胳膊的石膏；老二用嘴巴开啤酒瓶盖，缝了三针；老四泡着老六给他特制的洗脚水，对我说：老六，方便面作料真的能治脚气吗？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能说我给老二送了一包瓜子他多么的感激涕零吗？

就让老三坐在窗沿上好好的弹他的爱的罗曼史吧，只要别像隔壁的哥们那样，掉下去住了几个月的院就成。

就让老七天天晚上磨牙、梦游到三楼去吧，别怕，他有周杰伦。

就让老四跑一万米，跑到口吐白沫吧，他是无为的，跟板鸭一样黑不溜秋肌肉结实。

就让老五出去住吧，他有米有菜，不够了，吃下去的青菜还能拽出来，再吃下去。

就让老二踢着正步去守卫校园吧，谁让他人傻腿长。

就让老六……留在窗下，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吧，他喜欢窗。 

7.24.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