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读诗词,一是因为诗词的韵律、情感等等的美总让我陶醉,二是因为诗人总能轻易地用他们的词句击中我,他们总能写出我眼前有,笔下却无的东西。
钱钟书认为:诗人对事物往往突破了一般经验的感受,有深细的体会,因此能推敲出新奇的词句。的确,诗人们的词句写得生动,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诗人对事物的感受和我们一般人不同,他们的感观更敏锐更细腻,他们的体会也就更深刻更细致。
我在写字的时候,常常会觉得词穷,有时候,绞尽脑汁也不能找到恰如其分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究其原因,应该是我的词汇量还不够,仅有的一些也没能深入地理解、熟练地掌握,当然也就不能运用自如了。
但同时,我们又不得不承认,语言本身也是有极大的局限性的,它其实难以穷尽世间的万事万物、万千情感。很多时候,它甚至会禁锢我们的思维,让我们很难恰如其分地表述我们想表述的观感和思想。
天才的诗人,比如李白,可能是不会受到语言本身的限制的,他们对世界的观察和感悟,总能突破所有限制,自然地流泻或喷薄而出。但这个矛盾在一般的诗人那里,同样也是存在的。比如,卢延让就有“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的苦恼;贾岛还会有“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激动。
这里,我想说的是,诗人之所以能写出很高妙的诗句,并不是语言对他们来说就没有局限性,而是他们有语言的自觉,他们会力求突破语言的固着性,他们会千方百计挣脱语言的束缚,把心中的感动和激情更充分有力地表达出来。于是,他们笔下的语言就有了“生发”的力量,甚而有穿透力,能轻易地击中读诗的你我了。
想起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的一些说法:
“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静安先生大加赞赏的“闹”字和“弄”字,确实是炼字中的典范,它们不仅淋漓尽致地表达出了春意盎然的景象和月光下花影摇曳的美好,也打破了我们对“春意”和“花”的常规认识及表达,让人在叫绝的同时还能轻而易举地在脑子里还原出画面和情境。就因为这么一个字,就让画面变得灵动,情感变得充沛。这就是挣脱语言原本束缚的最佳表现。
静安先生还说,“词以境界为最上”“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
对此,我的理解是:诗人所写的,不管是大事件还是小细节,只要有生发的力量,能捕捉并且生动表述那种我们也有过感觉但却没有深入体会,或者是我们也有过体会却苦于不能表达的状态、情绪,就是好诗。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有过几次很深刻的体验。一次是98年发大水的时候,陆路被淹,只能坐船回家。船行鄱阳湖上,触目所及,只见湖水黄浊,水草等杂物漂浮其上。虽说湖面浩淼无际,但长时间看着,我还是颇觉无趣。正在倦怠之时,眼前有一艘小渔船飘荡于漫天的湖水之上,只见它随着波涛而忽上忽下,一会儿在浪尖,一会儿又没了踪影,似被风浪吞没了。
此情此景令我脑子里马上浮现“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的句子。是的,再没有比“出没”更贴切的说法了。不身临其境,读到这样生动形象的句子,我们也能“脑补”得出当时的情景;身临其境后,则只能慨叹诗人的表达是那么的恰如其分,确乎不刊之论了。
还有一次是读大学时,去安徽小孤山玩。小孤山在长江的北岸,从学校出发,达到那里的最便捷路径是坐船从对岸的彭泽横渡长江。船行至江中心时,正因晕车晕船而意兴阑珊的我,看见远远的水天相接之处,一叶小舟缓缓而来。“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诸如此类的句子就那么浮上心头,根本无须思索。我们常人,往往是眼前有,心中无;心中有,笔下无。而诗人,尤其是伟大的诗人,他们却总能锻造出,或者说从大自然中拾得这样精妙的词句。
原本在读到“日边来”“天际流”这样的词句时,既觉得朴实,又觉得这样的联想是那样的大胆。看到了此种景象,我清楚地知道,这样的情境,的的确确存在于自然当中,再也没有比这更贴切的表述了。
想起很久以前听老师说过的一句话了:不懂没关系,先背下来,到了一定的时候,你自然就懂了。老师的这句话,何其正确。读到一首自己喜欢的诗,这喜欢,不论是字句上的击中还是情感上的共鸣,都没有关系,懂不懂的,也没关系,先背下来再说。机缘到来的时候,一切也都会豁然开朗了。
到那个时候,我们就会清楚地知道,我们之所以喜欢它,是因为它真正让我们心生欢欣或悲戚,是因为它写了真景物,抒了真感情,营造了真境界,是因为它挣脱了语言的固着性,找到了事物原本存在于天地自然间本真的样子。
网友评论
我只能先去背一背了。
喜儿好点了吗
这个观点好新,喜欢!
控制这个工序过程的人,宛如厨师。也分工、匠、师、王、圣,诸多级别。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就是记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