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烤過的紅薯

2018-07-14 15:00（首發於新浪博客@紀酷酷）

小時，家鄉，我，還真沒少烤過紅薯。

那些年烤過的紅薯，還一定不是從市場上買來的，還大都不是自家種的。那有看官會問：“那從何而來呢？莫不是……？”的確，那自然是從別人家偷來的。應該說別人家裡麼，自然是難偷得的；準確點說是從別人家的紅薯地裡，嘿嘿！偷刨出來的，而且往往是——那紅薯還沒有長成氣候，就被我等一干小子，偷挖了幾個嘗鮮。

那時年紀小，在一幫孩子裡年紀也是小的，自然成了跟著年紀大些的頭頭的小嘍啰。

偷刨人家紅薯的缺德事兒，那幾個頭頭是不肯乾的，是嫌髒嫌累，也是怕麻煩。頭頭就放哨，看我們小兵刨，萬一有人來，他好招呼小兵逃，萬一小兵跑不脫，他亦好早早溜之大吉。而這活計，通常也是指派年紀稍大點兒的男兒幹的。而女兒就大都被打發去拾柴火，這個頭兒亦是不幹的，他們是在最後烤紅薯時，將將塞幾把柴火。當然，這也方便他們最後可以挑出烤得最好的紅薯，然後——自己享用。

紅薯刨來也不洗的，拍拍泥巴幾乎乾淨就算了事。用一些碎石頭塊兒，壘成一堵十幾釐米高的矮圍墻，留一個豁口，用於通灰燼和塞柴火。算是個紅薯灶了。底下鋪一層松針，再鋪上些粗枝，其上就架著紅薯。

刨地小兵也從來不怨艾頭兒。

即使刨紅薯時自己可能有心驚膽戰，但是他想到頭兒就站在那裡，就摸到人家紅薯地都帶了點假模假、樣裝腔作勢的，一本正經、大義凜然，雄赳赳氣昂昂勁兒喲！雖然頭兒一切當做不甚在意。這大約就是在物資及信息都貧乏，乏善可陳的電視節目裡，自以為是地悟出“少年時代的英雄夢想”。老大，榜樣的力量，真是大大的！

拾柴小兵兵亦不會怨艾最後拾得的柴火，自己都沒有機會给紅薯灶塞上一根，即使頭兒還嘴裡嘟囔“去去，一邊玩去”，連看都不給看。那可憐的小小的紅薯灶，竟然被四五大孩子圍著密不透風，小兵們只好在圈外不時問“紅薯怎麼樣？火還有嗎？”，然而好奇心有，但還是不直起身子探頭探腦。頭兒指派他（她）去幹活，他（她）心裡是願意的。他還會恭敬問頭頭：“這紅薯夠了嗎？夠大了嗎？”她還會恭敬地問：“柴火夠多了嗎？要不要再去拾？”當得頭兒一句雲淡風輕的稱讚，小兵的心裡簡直開出花兒來，他（她）心裡是歡喜的。他（她）不曉得什麼是公平待遇，亦不曉得什麼是不公平待遇，他（他） 只覺得被頭兒“器重”了是件好事兒。

不僅偷紅薯時需要有人放哨，烤紅薯時也需要有人放哨。

怕被過路大人逮到批一頓，然後告知該家長某某孩兒偷紅薯去了。這樣，難免遇到紅薯烤到半熟就有人路過的時候。可是這孩子們也有辦法哩！他瞅著遠遠有人過來了，就招呼那群注意著紅薯的夥伴。頭兒當即令下：拔草！紅薯灶旁可多半米高的雜草，十幾孩子趕緊忙活拔草，然後蓋在那火正燃著的紅薯堆裡。等大人遠遠走過來，孩子們早就散開在幾處地方活動了，好似並不是一伙兒的。不過火雖熄了，蓋了還帶著泥巴莊的長草的紅薯堆，卻還冒出一縷煙來。這時孩子心都懸著，恐被人看出什麼端倪，卻都裝若無其事。大人有走過去了的，走後孩子們都“吁——”一聲，在人背後扮個鬼臉，白吓一跳！然後人走後，再扒拉出雜草，重新整頓那個紅薯灶。

卻還有不是這樣情況的，那是如何嘞？

遠遠瞧見有人來了，守著紅薯灶的頭頭，趕緊用腳把紅薯灶踢倒，接了小兵拔的草，趕緊掩住紅薯，堆著像個小墳茔。卻見這個大人走過來，還停下來，問：“哪裡那麼大煙，這是什麼？”竟然有個腦筋快的頭兒答：“哦！這兒啊？那個癩頭（禿子）剛剛在這裡焚灰（可以做肥料的）。”“這樣子啊！”大人答著又走開了。等到走到沒有影兒了，孩子們又聚在一起，直說那大人真是笨，於是哈哈哈哈又笑開了。竟然連著又過來幾人，竟然沒有法子扒拉開重新烤了。最後好容易應付好大人都離開了，孩子們懷著“悲慟”的心情扒開那小草堆。竟然不曉得誰撿起一個紅薯，高呼：“熟了！”這頭兒吃了一口：“啊！竟還有青草味兒。”也算是因禍得福。

頭兒總挑揀個大的不焦得厲害的紅薯，而把烤得同焦炭似的紅薯给小兵。然而有時候天也可憐小兵，有幾次那大個紅薯淨是外面熟了，裡頭一點點都沒有熟的，而小的淨是烤透了。軟趴趴的紅薯，透著馨甜，好聞極了。這就是小時的味道呵！頭兒總吃得比較快，也是因為首先拿到紅薯的原因，等他突然發現手裡紅薯竟然沒有熟，他又惦記起小兵的紅薯了。遠處小兵似乎聽到了，“唉！你把紅薯拿過來给我瞧瞧熟了沒？”此時小兵似乎頭一遭腦袋開竅了，竟然趕緊磕破厚厚的焦紅薯殼兒，三兩口將含著熱氣的紅薯吞了下去，竟不曉得燙口。然後嘴裡含糊應著：“啊？什麼？聽不見！……哦哦！熟了，謝謝哥！”

我竟忽然想起多年前的烤紅薯來。可惜可惜，往昔不再，多念叨恐遭人嗤笑我“小兒頑愚”了。那就不說了罷。

（原作於2018年1月23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