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21日,83岁的木心在家乡乌镇与世长辞,陪在他身边的是两个非亲非故的年轻人。讣告一出,上百位来自全国各地的读者纷纷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见先生最后一面。湖北武汉的一个大学生,怀揣着先生的七本书,在十四五个小时的车程中一边读一边哭。一位来自台湾的女性,为了拜访先生特意报团来到他的故居,不巧赶上了他的葬礼。先生生前在美国的好友和学生,闻讯后不远千里含泪归来,并尽心竭力地帮忙操办后事。
木心先生一辈子未婚,无儿无女,父母和姐妹也都早早先他而去,唯一的亲属是外甥王韦。陈丹青老师跟他没有一点血缘上的关系,只是出于敬重,无怨无悔地像儿子一样为他忙前忙后。那些被先生的人格与才学魅力吸引过来的80后,在众人散去和淡忘这件事情后,依然自发组织木心周年纪念日,以表达对他的缅怀。

在学术界和文学界,木心逐渐被人们认识和冠以高帽,然而他终究是小众的,冷门的,难以用来谋利的,何况他成名甚晚,多数朋友结识于他的落寞时刻。基督教尤其强调“灵胞”,认为在属灵里的弟兄姐妹有时胜过世俗意义上的弟兄姐妹。木心和他的仰慕者,何尝不是这样一种关系呢?先生讲出了人的根本问题,传达了文学艺术的奥妙,读其文常常被他的妙语连珠和一针见血感动:啊,人是有尊严的,文学是美丽的。他描绘出了我们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愿景,也让我们看到了一个高尚伟岸的人。我们希望能时时刻刻和他在一起,聆听他的真知灼见,可是我们自知浅薄,连去敲门的勇气都没有。一个来自边远地区的小伙子,辞了工作来乌镇打工,明知木心的晚晴小筑在哪里,却日日逡巡于院墙之外,一连九个月都不敢走到门口说出自己的故事。他是多么的害羞,这害羞又是多么的可爱与纯洁,“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不是胆子小,而是感情太深,顾虑太多啊。

《文学回忆录》的木心谈笑风生、精神矍铄,此书里的木心油尽灯枯,一步步走向人生的终点。他在医院里饱受折磨,在重症监护室任人摆布,在殡仪馆不得已地化成灰烬,然而他周围的人不输于所谓的孝子贤孙,他们有情有义,懂他敬他,发自内心地为他哭泣,不厌其烦地给他一个体面的葬礼,且最优化地保留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 或许这心灵上的亲属在某种意义上也可被称为“知己”,只是“知己”是双方皆相识的,而心灵上的亲属可能是已故的、未来的、“单相思”的。茫茫人海,偶然间读到你的文章,看到你的字画,人群中的惊鸿一瞥,都足以让我们心灵震颤:啊,原来你也在这里。
2021年1月28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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