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大哥是在恢复高考的第三年参加的考试,那时候我还小,只记得是录取到均县师范学校(均县于1983年改为丹江口市,隶属十堰市管辖的县级市)。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拿到大哥的《录取通知书》之后,坐在门槛上哭了好久。我当时没明白母亲为啥哭,后来才理解,应是喜极而泣吧。
那个年代,我大哥是生产大队里通过读书考出去“吃公家粮”的第一人。大哥从小到大都受宠,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亲当然希望他能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不再靠出苦力吃饭。
快要开学的时候,母亲用积攒了好久的棉花为大哥缝了新棉被。父亲挑着行李送大哥去上学。
从我们家去均县,那时候是不通车的。要翻山越岭走几十里路到河南淅川县的滔河乡,再从滔河水库坐船穿过丹江到均县县城。
父亲挑着行李,领着个子已经比他高出一头的大儿子,起早贪黑走了整整一天时间,才到滔河水库。
初秋时节,八百里丹江烟雨蒙蒙,地湿路滑,眼看着快要走到校门口了,父亲脚底打滑不慎摔倒,自己浑身上下衣服上沾了泥巴,行李也没幸免。
从小爱臭美爱面子的大哥,一看父亲浑身沾着泥巴,行李也有泥巴,顿时就不高兴了,对着父亲一顿牢骚埋怨。
平生头一次出远门、第一次“进城”的父亲,出门之前原本打算送大哥报到之后要去看看均州城的,却在大哥的牢骚与抱怨声里,从校门口抱憾离开了。
大哥自己拎着行李去宿舍安顿好床铺。他睡到半夜里突然醒悟了,后悔不该那种态度对待挑着行李翻山越岭走几十几里路送他上学的父亲。他第二天一大早起床跑到丹江边的渡口,希望能拦下父亲,陪他去看看均州城。
秋雨霏霏的清晨,大哥在渡口站了很久,终究没有等到父亲。兴许是父亲昨夜就已过江朝着家的方向转去了。
幡然悔悟的大哥,回到寝室就含泪写下一封信寄回家。打小没进过一天学堂的父亲识字不多,收到大哥的信之后,让我念给他们听。
我一字一句地念信,和父亲母亲认真地听我念信的情形,我至今都记得。父母亲的脸上有着抑制不住的自豪与兴奋,父亲依然像是没有发生过不愉快似的。若不是大哥在信里对父亲表达了歉意和愧疚,我不会知道父亲平生第一次“进城”是这样离开的。
父亲这一辈子吃尽了人间的苦。从出生就摊上一个大烟鬼不顾家的爹,四岁的时候他母亲在绝望之中上吊自尽了,之后他被外婆家领去扶养大。17岁加入地方剿匪的民兵武装。从郧阳到襄阳,直到全境解放全境剿匪全境太平之后,又回到他出生的穷山沟里,白手起家,盖起两间新房,娶妻生子,才有了我们兄弟姊妹这么一大家子人。
父爱如山。卑微到尘埃里的父亲,一辈子没念过书,却甘愿拼尽一生辛劳,透支着体力,忍受着赤贫,让儿女们去念书,他默默地做着儿女命运的摆渡者。
佛说:人间非乐土,各有各的苦。
我勤劳善良的父亲终究没能被上天眷顾。1996年秋天,父亲在县医院被查出胃癌晚期,他听到结果就直接回家了,没接受任何方式的治疗,哪怕是吃中药的保守治疗。几个月之后,于97年农历正月初八,父亲在对生命的眷恋与绝望中决绝地离开了。
方圆十里八乡认识我父亲的人都说,他耿直一辈子,勤快一辈子,辛苦一辈子,他是个老好人却没享过一天福。
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一步步离开、一天天走向生命尽头,空有一身力气百般不舍却拉不住挽不回的无助无奈,每每忆及父亲生前的绝望眼神,我总是心疼到流泪。
父亲离开我们已快满25周年了。我们今天的生活条件较之父亲在的那个年代,已经有了很大改善,我们更应扛起家庭责任,无怨无悔地做好下一代人的摆渡者。
关注【常青视野】公众号,如果还来得及,为你的父亲尽点孝心吧。不要等到这座大山轰然塌陷之后,才叹息“子欲孝而亲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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