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去城主府赴宴那晚,央佳换上了新买的衣裳和饰品。
“漂亮吗?”“漂亮。”
央佳又把玉簪戴在头上,对着镜子照了好几遍。
“这样呢?”“更漂亮了。”“嘿嘿。”
来到城主府,里里外外都是喧闹声,院外停着长长的一列马车,个个带蓬挂穗,光耀夺目。看样子,为城主拜贺的家族来头都不小。
门口立着一对卫兵,正在检查来宾的请柬,我们没有请柬,准备趁乱混进去。
可惜事不遂人愿,央佳一只脚刚跨入院门,就被卫兵拦住了,“小姑娘,你的请柬。”
“请柬?”央佳开始装傻,浑身上下摸了摸,一拍脑门道,“哎呀,被我落在客栈了。改日再给你们送过来。”
“这可不行,没有请柬,就不能进去。”
“你们不信我说的话?”央佳双手叉腰,气势凛然道,“我乃符徒氏第十一代家主,千里迢迢从伽罗城赶来,你们竟然为一张破请柬,拦着我不进去?”
央佳的架势做得很足,两个卫兵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
“伽罗城的符徒氏,你可听说过?”“听是听说过,不过家主怎么会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
两人细碎的时候,队伍后面的人开始不耐烦了,陆续抗议起来。
“现在怎么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放他们进去吧。”“有道理。”
就这样,我和央佳有惊无险地混进了城主府的喜宴。
城主府很大,内院更是惊人,摆了近百张大桌,几乎坐满了人,正北方架着一方高台,又有大桌数张,不过入座者寥寥无几。粗略一算,起码有千余人参加了城主府的喜宴。
央佳见到如此大的排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拉着我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距离宴会还有一段时间,央佳时不时地向高台眺望。我问她在看什么,她说那里坐的都是大家族的人物,不知道会不会有出云、花开之流。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半晌没有说话。
“等会酒宴开始了,你别光顾着吃,会有人来收取贺礼,到时候你就拿着宝玉盒子跟他走,把贺礼亲手交给城主大人。记得说,‘伽罗城符徒氏第十一代家主符徒央佳,恭贺柳少主大红喜事。’这个千万别忘了。”
央佳教我逐字背了两遍,方才放下心来。
残阳西沉,朗月初升,城主府的喜宴终于开始了。金杯佳酿,玉盘珍馐,桌上的菜肴令人眼花缭乱;人声鼎沸,锣鼓喧天,院内院外无处不是热闹非凡;清月高照,凉风徐然,微醺的酒意让人飘飘欲仙。
宴席进行到中途,收取贺礼的家仆来到了桌前。央佳从家仆那里接过毛笔,在草纸上画了几遍,总觉得不满意,便将笔递给我:“你来写。”
“写什么?”“符徒氏第十一代家主符徒央佳敬上,通灵宝玉一枚。”
我接过纸笔,大概扫了一眼贺礼清单,被琳琅满目的礼品惊住了。
“别发呆了——”央佳用手肘戳了戳我,“人家还等着呢。”
“嗯。”我提起毛笔,照央佳的吩咐写上了贺礼的名目。
“好漂亮的字。”央佳在旁惊叹道,“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
家仆收去纸笔,要我将贺礼交给他,我则坚持要亲自上台送礼。家仆似乎嫌弃装宝玉的盒子,但是看了几遍我写的名目,还是妥协了。
“算了,你跟我来吧。”
我跟着家仆来到高台后面,这里已经等着不少准备送礼的人了。
不多时,院中掀起阵阵欢呼,远处缓缓走来两人,一人周身红衣,戴着红盖头,看不清相貌,另一人年轻俊秀,脸上满溢着幸福的笑容。
“新人出来了!”“早听说新娘美若天仙,终于能一睹芳容了。”
我的视线一直跟着两人走上高台,接着便听一人高声喊道:“柳七霜少主拜谢八方亲友馈赠贺礼!”
喊声落下,台下的人便依次上去献礼。收受贺礼的家仆是个大嗓门,会按着名目逐条唱出来,“五花麒麟锦袍一件,柴桑氏第六代家主柴桑英利敬上!”“黄金五百两,绢布二百匹,干贵氏恭贺柳少主新婚大喜!”
念到名贵的贺礼时,台下会响起惊艳的呼声,而唱到寒酸的贺礼时,台下则是一片嘘声。看着沉醉其中的宾客们,我忽然感到一丝滑稽,这就像一出自编自演的戏剧,观众却是戏子自己。
很快,轮到我上台了。
我抱着玉饰盒子,慢步登上高台。柳城主正坐中央,新郎和新娘分居两侧,前方摆着数张大桌,一共坐了不到十个人。我的视线和他们逐一交汇,得到的反应意外的丰富。
惊讶、欣喜、迷惑、漠然,还有难以置信。
我又朝台下看去,在角落处找到了央佳——她正远远地挥着小手。
家仆举着贺礼名目,大声唱道:“符徒氏第十一代家主符徒央佳敬上,通灵宝玉一枚!”
唱完之后,台下既无欢呼,也无嘘声,而是长久的静默。
家仆也愣住了,以为自己没有念清楚,于是又唱了一遍。
“符徒氏第十一代家主符徒央佳敬上,通灵宝玉一枚!”
这一次,死寂般的庭院响起了窃窃私语。
“通灵……宝玉?”“真的假的,我没听错吧。”“没想到啊,那东西竟然在符徒氏手里。”
我抱着盒子,大步走到高台正中,朝柳城主唱道:“伽罗城符徒氏第十一代家主符徒央佳,恭贺柳少主大红喜事!”
城主早已面色苍白,颤巍巍地站起身子,指着我说道:“哪来的捣乱者,给我赶出去!”
立在高台两侧的卫兵愣了一下,随即拔出长刀冲了过来,我将盒子朝空中一抛,“柳城主,贺礼接好了!”转身就跳下了高台。
“给我追——不,先保住盒子!”
宾客们反应过来时,院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我趁乱找到央佳,拉着她就往外跑。央佳一头雾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都别问,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和央佳并没有跑太远,穿过几个院子,便找了个空房间躲起来。
内院的骚动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恢复了平静,应该是被柳城主控制住了。偶尔有卫兵穿过庭院,挨个房间探查,我和央佳躲在柜子里,不敢轻易露面。
事情变成这个样子,远远出乎我的意料,看来我还是小瞧了通灵宝玉的吸引力。给央佳简单解释之后,她也倒吸一口凉气,“宝玉留在身上,迟早是个祸害啊。”
入夜渐深,内院传来宾客喧散的声音,庭院的卫兵也停止了搜寻。我对央佳比划了噤声的手势,独自摸到窗边,悄悄朝外面望去。
内院方向的灯火陆续熄灭,宁静重新笼罩了府院,我冲央佳招了招手,示意她准备开溜。但就在这个时候,数个黑影从天而降,停了没多时,又飞散在四面八方。
“仔细找,库房就在附近。”
听到这话,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我把央佳又赶了回去,“再看看情况,现在走不得。”
短暂的宁静很快就破灭了。
随着一声惊呼“有刺客!”刀兵声骤然四起,一道红光冲天炸开,化作熊熊烈火照亮了半边天空。
“找到库房了!”
呼喊声就在不远处,我背脊一阵发凉,如果这些人先于库房找到我们,恐怕我和央佳都难逃一劫。
“怎,怎么办?”央佳也意识到情况不妙,着急问道。
“等。”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未过多时,又有人喊道:“找到通灵宝玉了!”“撤!”
刀兵声在一瞬间迎来高潮,随后疾速消退,三五个瞬息后,周围就只剩下大火燃烧的声音。
“走!”我果断地拉起央佳,冲到了庭院里。三面都是火海,我们并没有选择的余地,抱着听天由命的想法,一头扎进了夜色。
越往前走,周围越是安静,而我心头越是不安。
忽然,头顶飞过三四个黑影,吓得我一把拉住央佳,躲到了最近的角落。
“报,库房的通灵宝玉是假的!”“妈的,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前面就是洞房,去那里看看。”“是!”
我不敢继续往前,只能静观其变。
原本暗着的大宅,因为黑衣人的闯入,霎时间亮堂起来。一个青年男子冲出屋子,手执长剑喝道:“宵小贼子,把命留下!”
“姓柳的,你不要命,爷爷就成全你!”
黑衣人和青年男子顷刻间战成一团。男子的剑术明显高出一筹,奈何寡不敌众,只能且战且退,竟被生生逼进了房子。
“贼子,我和你们拼了!”
男子的怒喝声未落,厮杀就结束了。
死寂良久,没有一个人从房间里走出来。
“……走。”我扶起央佳,不敢多留,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只想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走到半途,却被央佳拉住了。
“苍树……你看。”
我顺着央佳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单薄的人影,晃悠悠地吊在梁上。
要救吗。我看向央佳,她眼里满是惊恐和犹豫。
哎!
来不及考虑太多,我丢下央佳,独自冲进了屋子。看到梁下所吊之人时,我猛地怔住了,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那是我的妹妹——淡月。
“救……救她……”微弱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青年男子撑起垂危的身子,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屋后有……门,从那里……”
一瞬间,我的脑袋全是空白。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背着淡月,抱着央佳,奔跑在凄冷的月色下了。
穿过一个又一个庭院,迷宫一样的城主府似乎没有尽头。
“快看那边!”央佳忽然大声喊道,“有马车!”
央佳手指的方向,零零散散停着几辆马车,我依稀记得它们的模样,几个时辰前在府院门口见过。
那里就是出口!
可我还没来得及高兴,背后就传来凶神恶煞的声音:“他就是送宝玉的人,追!”
我甚至不敢回头张望,只管奋力朝门口跑去。及至跟前,便将央佳和淡月一并丢上了马车,“带着她快走!”
说罢,我自己飞身踏上另一辆马车,回身高喝道:“宝玉就在我身上,有本事尽管来拿!”
我和央佳一个向南,一个向北,仓皇逃进了不安的夜色中。追兵在府门口犹豫了片刻,悉数向我这里赶来。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喜该忧。
从城主府到北城门有相当长一段距离,背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看样子并不能拖太久。我望着东城门的方向,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前方就是一个路口,我看准时机,一鞭子狠狠抽在马屁股上,随即纵身跳下马车,滚落到另一条路上。
呼啸的马车很快远去,我忍着疼痛,悄悄潜入了去往东城门的巷子。
借着夜色的掩护,我一路逃到了投宿的客栈。几匹悠闲的马儿停在树下打瞌睡,旁边拴着一辆厚重的马车。
我一跃跳上马车,摸出小刀斩断了绳子,“水鸢,我来救你了!”
说着,我驱使马车向着东城门赶去。
好半晌,背后才传来水鸢的声音。
“……我以为你有更稳妥的办法。”“哈哈,事已至此,听天由命吧。”
然而运气似乎并没有站在我们这边。被马车声惊醒的卫兵陆续赶出客栈,驾着快马一路追来,虽然东城门近在眼前,却早就过了宵禁的时辰。
“嗖!”忽如其来的短刀,擦着耳边飞了过去,吓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水鸢这时说道:“放了囚车,你自己骑马跑吧。”
“不成。”“别无他法了。”“这个办法不在考虑内。”
快到城门前,才发现还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我忽然生出一个奇妙的预感,似乎那就是逃生的全部希望。
“嗖嗖!”又是两柄短刀袭来,精准地插进了马匹的双腿,马儿一声悲鸣,轰然摔倒在地,我和囚车一同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城门上。
门下的马儿受了惊吓,将车帘掀起来一个角,正好露出车里人的面容。
“花姐——救我!”
车里人走了下来,望着杀到眼前的卫兵,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又欠我一次。”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