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经历所付出的代价是一辈子无法偿还的债务。
4月22日
1.
2014年冬天,我在大学所在地——一个都不入流的城市找了一份兼职。蜷缩在市中心一个小巷子角落里的一家桌游屋兼清吧,据我所知,是当地唯一一家能让“伪文艺青年”安身立命之所。(说伪文艺是因为我对文艺这个词汇颇为敏感,不好给别人下定义,当然如若别人是真的在玩命文艺,估计也不会在意我的看法)
我在那充当了唯一的调酒师、吧员服务员和清洁工。
名字起的也很好,我们亲昵地称她“小城”。
当时我财政严重赤字,急需找一个能贴补生活费的地方,恰巧认识了一帮隔壁刚搬来的传媒学院的朋友,他们拍作业经常要找景,比我这个长居于此的人都还熟悉这座城市的犄角旮旯。
他们说带我去个好地方,正好那招调酒师。
说实话,那条街我走了不下数百次,竟然不知道几十米开外的地方有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
老板娘很好客,叫韩姐。
那天正好周年庆,店里来了一帮嘻嘻闹闹的年轻人,搞音乐的,搞金融的,也有当地的中学生,以及背着拍立得流窜在大街小巷的姑娘。
店面不大,却应有竟有,至少看上去是那么一个名堂。
一帮人围着把吉他哼唱民谣,我帮老板娘切了几个果盘,又给他们调了几杯看起来酷炫无比的鸡尾酒,韩姐说,要不你来我这吧。
工资很低,按小时算,刨除每晚要打车回学校的路费,所剩无几,刚好够吃午饭,不过当时无所事事,学校一帮人和事都在毕业的端口躁动不安,就索性答应了。
店里每天事不多,我下午两点上班,打扫完就可以坐在角落里发呆看书或者给自己调杯酒喝。
砖头砌成的长座靠墙围绕不大的店面转了一圈,铺上软垫放上抱枕,再用白粉刷一遍,也算有点意思。就用这些砖头,在一个角落里硬生生砌出一个高地做舞台,再延伸到窗户那就落成了飘窗。
每天下午三点之后,会有一个头发稀疏、后听熟人说起曾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的男人躺在飘窗上玩手机,我与他交谈甚少,社交对于我来说永远不是一件主动的事情,只是他的形象总让我响起很久之前从床底翻出的一窝幼鼠,指头大小,毛还未长出,只有通红的皮肤,我自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红皮鼠,也从来没在别人面前说起过。
后来我知道,红皮鼠是小城的常客,与韩姐应该是好友,有时甚至比我去的都早,他就站在门口,然后在群里疯狂发消息问我什么时候能到。
上班第一件事,除了开灯之外就是擦洗吧台上的热水缸。北方的自来水饱含水碱是我打小就知道的一项常识,暖瓶,茶缸,水壶,每一件久经历史洗礼的用具都能证实这一切。
对于这个热水总比酒水需求大的清吧来说,一件没有水垢的热水用具应该是要与营业额挂钩的,从隔壁烟酒专卖店打麻将的大妈,到附近清扫街道的大爷,似乎都长着一副能闻到热水气息的鼻子,我还在吧台手忙脚乱的时候,人就径直钻进来。
一开始总能吓一跳,昏暗的小屋,在中午,灯不开全的时候也是昏昏沉沉的。渐渐地,从开始习惯,到最后听到脚步就知道来者何人。
然而,习惯确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就像我习惯了人来人往,习惯了放在吧台的笔记本里夹着每日收来的钱款,习惯了每天直接锁门,对收来的钱款不闻不问,直至第二天韩姐将她拿走,夹钱的地方写着每日的账目,我自己执笔。
那天下午,我刚从门口进来,韩姐就问我,昨天是不是少收了五十,我说没有啊,每条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也不敢直接断定自己绝对没错,一边翻找记忆,一边翻看笔记本,一共就不超过十个指头的项目,而且来者皆熟人,我甚至都能记得他们掏钱时的神态。可是算来算去,就是少了五十,笔记本上记得没错,我也记忆也没错,那是哪里错了?
后来我突然感到一阵奇怪的气氛,韩姐突然说没事了,也就五十,丢就丢了吧。
我开始不愿意了,我躲在吧台里翻遍了所有能让那50藏匿的地方,可惜无果。韩姐不知是看出了我的焦急还是什么,然后不耐烦地说,算了,别找了,你忙吧。
我敏感的神经探测到一丝不信任和猜疑,这让我有些愤怒,每天的账目我自己记,钱我自己收,如果我真对区区50动了念头,那随便少写一壶茶,账目就能对上,何必要做这么傻的事情。
我没再解释,找了个空挡去了趟不远处的ATM,卡里仅剩的200块被我取出来,买了包烟破开一张,我拿着那张五十递给韩姐说,算我的过失,我补上。
韩姐说没事,不怨你。
我说,这两天家里有事,我不能来了,想辞职。
回学校将此事对朋友说起,朋友气愤地说凭什么啊,你没错干嘛要自己贴,现在倒像是真拿了一样。我说,累。
是累,心累,不被信任的累。还钱的那一刹那我也有想过这个问题,算不算不打自招,让别人觉得自己心虚了。
可是,我不想再丢失了信任之后,还要丢失内心的那一点良知,钱是在我眼皮底下消失的,就算我工作失职,我该补上,只是,这个借口越来越像我是说给自己听的。
就像我真偷过那五十一样。
2.
因为我尝过被冤枉的滋味。
不过在乡下读三年级的时候,就觉得世界都抛弃你了。当时父母因为感情问题都离家出走,我在乡下那爿头尾相望的村庄度过了无趣的童年。
幸好奶奶对我甚好,也对我寄予厚望,我除了因为聪明而背上一个好学生的名号,尽做了坏学生该做的事,偷懒,不写作业,撒谎,与老师顶撞。
一次考试,外校的老师来监考,二十出头的男生,火气很盛,当时忘了班上哪位刺头与这位老师有过节,休息间隙从外走进教室,看见同学都在对着黑板指指点点,上书几句对这位老师的祖辈问候的话语,那时候我身为班长,颇有点大局观,走上去就把那几个字擦掉,结果那位老师还是从某处得知了这件事。他怒气冲冲地站在讲台上,呵斥元凶站出来,忘了是谁点了我的名字,刚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的我还未解释,就被一个二十多岁男生的大耳瓜子甩到在地,我怨愤地望着他,羞耻不解失望和仇视全都从那股视线里冒出来,只是浑身颤抖的我再说不出半个字。
奶奶急匆匆地奔向学校,要去讨个说法,可惜,最后一堂考试早已结束,外校的老师也都走光了。
这件事也成了童年的悬案。
3.
我不知道的那个被怀疑所伤害的心如何能长成对这个世界仍充满善意,对周遭众人任充满信任,对宇宙未知仍充满敬畏的净土,只明白,我在朝着这条路前进的时候,经常会想起那个巴掌之后三年级的我曾许过的恶毒的誓言:如果有一天我比你强大,我会将你像只蚂蚁一样踩在脚下,让你对曾经的过失后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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