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龟婆婆说:拥有与天地同寿的生命不是我们所愿,但我们可以让这生命活的更加精彩。
既然无法改变,那么除了接受我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了。所以我说,好吧,我愿意出战。
1、
龙族是天人妖三界之外独立的一个族群,拥有与生俱来的寿命,也拥有着与生俱来的能力。
龙族是维护正义的一族。龟婆婆这么说的时候,她老皱的耷拉下来的眼皮遮掩了她浑浊的眼,我无法看清楚她眼里的哀戚。
所以当天界与妖界开战,龙族便理所当然地站在了战争最残酷最危险的第一线。作为龙王最宠爱最英勇的女儿,我也理所当然地站在了队伍的最前列,一身水绿劲装,裤脚袖边挑绣的祥云冉冉飘逸,站在水天交接之处,让天地多出一份色彩。
站在我身后的,是龙族最精锐最勇猛的战士,是他们扑杀了妖界一次又一次的进攻,高昂的士气连高悬的艳阳都要为之失色。我淡笑着,目光自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坚定地告诉他们,我,他们最敬爱的十三公主,会带着他们直捣妖界腹地,将即将出世的妖王毁于雏形之中。
无论是天界还是龙族,抑或是平凡的人界,谁也不会坐视妖王出世。
目光望向悠远的天边,一望无际的草地绵延,耳畔仿佛又响起父王沉痛的声音。千年之前的妖王冲冠一怒,几乎覆灭了整个大陆,连深处于大海深处的龙宫也遭到浩劫,千万虾兵蟹将几乎全军覆没,原本幽蓝的海水被血水漂红,刺鼻的血腥味弥漫了天人妖三界,经历了百年的风雨清洗沧海桑田才逐渐回复原状。那可怕而血腥的记忆早已经随着生老病死的变迁而不复存在,但在龙族,那记忆却血淋淋活生生地宛如就发生在昨天。
永恒不消逝的生命,也代表了那些永恒不会消逝的记忆。想起父王眼眸中浓烈的不安与惶恐,我心头涌上淡淡的苦涩。
然后,我就看到了他。血红披肩,金色甲胄,骑着五色麒麟,独自一人缓缓出现在视野中。
身后的战士鼓噪起来。与妖族交战至今,还从未有人如此嚣张过。挥手屏退几欲冲出去的士兵,我一甩臂间缠绕的碧波,御风往开阔的草地间飞去,直到与他相距不过一丈才停住。
他始终低垂着头,我无法看清他的容颜。他周身萦绕的血色迷雾散发着血的浓腥,他经过的地面,百草枯萎,连风婆婆召唤而来的冷风在经过他时都绕道而过。几乎在碧波不安跃起的同时,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竟然是妖王!
2、
“玲珑,遇见了妖王,你一定要第一时间逃走!”出战前,龟婆婆语重心长的嘱咐。我点头,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逃。
两军对战,若主帅临阵脱逃,那这场仗的胜负已毫无悬念。我是水玲珑,是龙族十三公主,我的骄傲不允许我逃。所以我正面对上妖王。
碧波跃至空中,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只要我一个手势,它就会以雷霆万钧之势俯冲而下,给予敌人最致命的一击。我紧紧盯着妖王,他身周的血雾越发浓稠,散发着浓重的杀气。我与他无形中形成的法力结界逐渐接近。我屏息等待着与他的交手。
即使战败,我也要以最骄傲的姿态站立在这片草原上。
他慢慢抬头,我知道当他的目光对上我时,就是他发动攻击的一刻。碧波自云层中跃下,草木匍匐在地,身后的士兵静悄悄没有一丝声响,这一刻紧张的连云都凝滞。
在他手中猛然幻出枪发动攻击的时候,我对上了他的眼睛,心神为之恍动,碧波因这瞬间的迟疑停在了他的结界之外,数万士兵眼睁睁地看着那杆血红的罪恶之枪穿透我的胸膛。
永恒不消逝的生命,将因妖王的一击而消逝于三界之中,再无丝毫痕迹。
天地哀鸣。猛然降下的狂雨瞬间淹没了这片草地。
我静静地飘荡在水中,却始终收不回对着他眼眸的眼。
那双血红的眼眸里盛装的,不是残忍,不是暴虐,不是要毁灭一切的狂暴,而是深沉如海的哀伤,深沉如海的思念。
那样的哀痛,只一眼,我的心竟然纠结的再也无法跳动,从未流过泪的眼眸竟在瞬间泪如泉涌。
这一刻,即使命丧于他枪下,我竟然无一丝一毫的悔恨与怨念。
3、
混沌初开之时,世间万物和平共处。那时候的水玲珑,只是一只刚刚能幻化成人形的小龙。扯着龟婆婆的衣裙,我撒娇耍赖使尽一切手段让她不得不同意带我出海去游玩。
东海边长满各色野花,有刚刚修炼成型的小妖在花丛野林间玩耍。那时候的妖与龙,彼此都好奇的打量着,眼里是天地间最纯净的色彩。生性顽劣的妖龇牙咧嘴,怒张着满身的软刺吓唬着陌生人。我笑看着,忍不住使了一招刚自母妃处学到的龙腾,奔腾而起的东溟之水将他卷至半空,颠得他面无血色。我得意非凡,学他龇牙笑,神力却陡然失去控制,倒卷而回的水流不但将他重摔在地,也冲的我连滚了好几个跟斗。晕乎乎坐起,看对面同样被水淋的狼狈不堪的妖,忍不住大笑。
妖与龙,因了这个意外的乌龙而熟络起来。而同时熟络的,还有当时的旁观者——神弒。
含笑看着妖与龙玩耍的神弒,是天界镇守斩妖台的大将,有一身不逊于二郎神的武艺与神力。他一身黄金甲胄,大红披风,头顶的羽翎帅气而威武。见不得他的洒脱与干爽,我恶从胆边生,龙腾陡然向他卷去。他淡笑,微微挑眉的样子蕴了一抹难得的调皮,右手在身前微微一动,漫天的海水竟停留在半空,随着不停的旋转形成如海面一般的水层,缓缓移至我的头顶,在我愕然瞪视的目光中,轰然垮下,厚重而冰凉的海水压得我又一个趔趄,临出门前龟婆婆细心为我打理的发辫也散了开来,湿哒哒的黏在脸颊上。
我怔怔地看着他,满心委屈,却又觉得满心滑稽。一旁的小妖先回了神,竟挥舞着尚稚嫩的爪子呼啸的冲至神弒面前,感情是要为我报仇了。神弒讶然,小妖愤怒,而我则大笑。
再次出海,便少了龟婆婆的唠叨。神弒的博闻与武艺深深地吸引了我和小妖,每日里缠着他学习打斗,浑不觉时光流逝。
小妖天性单纯,法术修炼进步神速,短短时日就将我抛在后面。神弑很是惊讶于妖的这种本能,却又忍不住想要探知他学习的底线,每每与他斗法。我乐得旁观,看着两人一会儿风卷云涌,一会儿飞沙走石。初开始,小妖每天都落得狼狈下场,慢慢的,竟能与神弑对战半日而不呈败相。龟婆婆忧心忡忡,警告我别与小妖走的太近。我笑着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
小妖与我,只是顽皮捣蛋的玩伴,恶作剧时不可缺少的搭档。要说作恶,我没那心思,小妖更没那想法,何况有神弑在,我们也坏不到哪儿去。我抬头看去,神弑立于东海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海风徐徐,吹得他衣袂飘飞,脸上清淡的笑一如海面上的日光,耀眼而温暖。
这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三界少有。小妖看向我的目光便有了几分暧昧。我跳起来追打他,不怕他的胡思乱想,倒怕他无心的胡言乱语乱了神弑的神心。能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在东海边玩耍嬉闹,我很知足。
彼时的我,胸无大志,无忧无虑,满心里只有玩耍与……神弑。我以为只要我不说,只要小妖不说,天长地久的日子也必能如东海水般平静的流过。然事与愿违。
一切的转变,都源自于父王为我举办的招亲大会。
4、
龙族规矩,女子及屛即定婚配对象,一般也在龙族子弟中挑选合适的对象。偏偏到我,龙族男子中竟无可婚配者。父王禀明玉帝,龙族首次举行招亲大会,对象涉及三界未婚男子。
未料到,第一个登上招亲台的,竟会是小妖。此时的他,早不是原先满身软刺的可怖样儿了。修炼成精的妖变化出的人形风流潇洒,一身白衣儒雅飘逸,那张融合世间所有美男子特征的脸足以吸引任何女人的目光。我瞪着台上的他长剑飞舞,右脚踢飞对手,一时气恨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这已是第八个被他打败的对象了。承袭天界的法术心法遵循天地法则,得日月风雷之力,远非其他法力可比。日头已偏西,若再没人上台,那小妖将会成为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龙族女婿。
我已经看见父王紧皱的眉头和龟婆婆担忧的眼神了。
在父亲无奈要宣布获胜者时,我眼前闪过了一个影子,大红的披肩,黄金甲胄,头顶的羽翎在夕阳照射下透射出七彩光。最后上台的,竟然是神弑。
我讶然而立,正对上小妖惊讶的眸。镇守斩妖台的天将在天界享有特殊的尊崇与地位,却也有着必然的天定规则,而情感则排在斩妖六戒之首。若神弑赢了小妖成为龙族之婿,将招致天界惩罚,元神散灭;若他输了,呃,当然,他不可能输。
但,他到底上去干什么?
小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对面亦师亦友的神弑,目光中有一点冷冷的笑。背对我的神弒是什么表情,我无从得知,但心里却陡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当太阳落至海平面下的一瞬间,我眼前竟然幻起漫天光影,如四月梨花盛开,雪茫耀眼,缤纷美丽。我骇然冲上擂台时,最后进入眼眸的,是小妖绝望而满足的笑,一种心愿达成的满足,生命消逝的绝望。
神弒,竟不惜冒犯天条,以梨花对战小妖!他,竟不顾天谴?!
要知道梨花乃上古神兵,为天人妖三界仅有,数千年来倒悬于三界之外的无机峰吸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其威震慑三界,其力可撼天庭。然梨花既为上古神兵,不但灵性异常,且正气沛然,在斩妖除魔中所向披靡,但若以之行有违天道之事,后果如何,无人可想象,呃,该说是至今无人敢以之行有违天道之事。
神弑,却做了那第一人!
光影散,小妖的魂魄随之飘散无踪。梨花斩杀过三界无数妖人神,从无人可聚魂重生,小妖亦不例外。我呆呆的看着他刚才站过的地方,目光缓慢的移向神弑,问:“为什么?”
他不语,目光清冷而执着,执于身后的梨花闪着寒彻天地的光。父王呆立于台前,不知该如何是好。东海平静如镜,我望着神弒比海还平静的眼眸,心里感觉到隐隐的不安。
5、
神弒终于还是做了东海龙王之婿。
婚礼当日,场面隆重而热闹。天人妖三界参与者众,但人人面色凝重且复杂,颇有一言不合即大战一场的架势。父王更是面色难堪之极。
喜房中静悄悄无一丝声响,没有恭贺没有喧闹。一条吉庆红喜帕遮住了我的喜悦,也遮掩了我内心的苦涩。小妖是懂我的,所以用了如此激烈的方式逼迫神弒出手。然,这样的结果,我却不知自己是否承受的起。
有婢女过来扶持,我略微犹豫,还是起身。为这婚礼,父王在整个宫殿扑上了红色地毯。艳红,如血。我一脚脚踩上去,宛如踩在凝固的血液中,心中的不安与苦涩愈加浓重。
极难堪的沉默。短短的一段路,时间仿佛凝固,走不到尽头。我的心,无端的急跳起来。
神弒的手出现在喜帕下,修长,有力,等待着一份许诺,我迟疑着。这一握住,便是地老天荒。纵然沧海桑田,神佛震怒,我也不可能放开这手。渴盼与不安在心里交缠不休,我的手轻轻颤抖。他伸手,一把握住,强大的力道几乎握断我的手骨,但心里却被一股猛然的甜蜜冲击,我忍不住咧嘴笑。
纵然神佛震怒,我也不要放开这手。用力回握,我无法看见他的表情,但他手掌的力度告诉了我他心里的想法。
永生永世,他也不会放开我的手。
充当司仪的龟婆婆迟迟没有说拜天地,我心下了然。神弒淡然开口:“这天地我们自个儿拜吧。”拉了我转身跪地,一道耀眼霹雳却无声无息的打在我们身前。
我骇然掀帕,第一眼映入眼帘的,竟是神弒淡然的笑。大红的喜袍,大红的披肩,让一直如风般飘逸的神弒多了几分烟火气息,俊美的脸庞有那么一瞬让我屏息,却也让我惶然。
如此妖异美丽的神弒,被烟火侵蚀了仙气的神弒,该何去何从?
霹雳持续落下,无声,消逝时有银蓝光芒闪烁,竟是三昧无极之火。在劫难逃。心下反而坦然了。若不能天长地久,能握着他的手一同消逝,于愿已足。
神弒目光一瞬也不瞬的望定我,曾经如风云般淡薄的眼眸中,有湿润的情意,柔柔的浸润了我的心。他与我,有着一般的心思。
于愿足矣。
霹雳越发密集,银蓝光芒交织,来不及消散又与新的光芒交融,满是红色的大厅因了这蓝光,竟透出几分诡谲。父王母妃与众姐妹一脸担忧惶急,龟婆婆洞悉三界的眼中有浑浊的泪水。我微笑以对,心下无悔。
神弒立于我身后,没有言语,但我却能感受到他的坚定与执着。这样的神弒让我心疼,却也让我更爱。
霹雳瞬间转为雷霆,无极之火铺天盖地。宾客早已退出,而父王与龟婆婆,纵然想伸手搭救却也无能为力。神弒拥我入怀,用宽阔的胸膛与臂膀为我遮挡。但,无济于事。
只片刻间,我就感觉焦灼难受,有灵魄消融的晕眩感,眼前迷茫的连神弒满身的红都看不真切。我勉强抬头,看自己的手,如烟雾般消散,一点点,一点点,渐至身躯。
终于要结束了。神弒,这一刻终于来临,我要握着你的手,一起消散。
我微笑着看向他,却只见他一脸的震撼与无法置信,那么真切,那么有形,那么的……实实在在。
原来,这只是我的天劫。我会消散无形,而神弒却不会。也好,这样也好。
6、
阳光很温暖,身下躺着的草坪很柔软,鼻端的气息清新而干净,很久没有的轻松感在身体里徜徉,轻飘飘,软绵绵。没有龟婆婆忧心浑浊的眼盯视,也没有父王母妃无奈摇头时露出的怜惜与疼痛,更没有姐妹间闲聊玩耍时的小心翼翼。我惬意地享受着这种轻松和痛快。
有蝴蝶停歇于我额前,轻轻扇动翅膀,缠绵不去。蝶翼扑扇的气流拂得我痒痒的,忍不住缩缩肩膀,伸手去拍打,蝴蝶飞走,不一会又回来,这次停歇于脸颊,还带了湿漉漉的灼热,像极了大姐养的冰犬在舔舐我的脸颊,又痒又带了点酥麻。我微微着恼,用力拍,却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痛。我蹙眉,随即有冰凉的物品贴上脸颊,舒服熨帖。我舒口气,继续睡。
耳畔似乎传来一声又恼又气又略带宠溺的冷哼,随即我的唇被重重的压住,用力的吸吮,力道大的我不得不睁开眼,却望进一双又黑又深的眸子,带着戏谑的笑,一瞬不瞬的看着我。气息交缠的温度让我惊吓,推开他,却愣住了。
黄金甲胄,大红披肩,他竟是妖王?我低头,水绿劲装上祥云冉冉,但胸口曾被枪刺穿的地方却无伤口,这,是怎么回事?而他刚才又是在做什么?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终于还是找到你了。”他的语气和笑都满是沧桑,目光紧紧地盯视我。
“你……”他眼睛里有太多东西,我似乎了解,却又无法说出。心里有股堵得厉害的情绪,说不清楚是什么,但看着他,眼泪无意识的下来。
他轻叹,伸手拭去我的泪水,顿了顿,揽我入怀。我想挣扎,身体却违背自己的心,紧紧地靠在他怀里。
“东海龙族公主的眼泪,比鲛人之泪还要珍贵,你是存心让我心疼吗?”他的叹息近在耳边,我迷惘的摇头,眼泪掉的更凶。
“还记得你的梦吗?”他问。
“梦?”我微微回想,是的,有梦,梦里有我,有他,有小妖,有龟婆婆,但梦的结局……是他,将那些植入我脑海的吗?为何却没有结局?
“想知道结局吗?”他推开我,退后一步,笑看着我,眼眸中浓浓的疼与伤,却也有着浓浓的思念。因为这思念,我丧命于他枪下,呃,虽然不知为何没有死去,但那一枪确实穿透我的胸膛。
似乎看出我的疑惑,他自身后摰出那柄通体乌黑发亮的长枪,轻抚枪杆:“我叫它‘暗夜’,是不是很好听?若没有它,我无法找到你,更无法度过这千年的孤寂。”
“它,不是叫梨花吗?”脑子里有什么一闪,我冲口而出。
“千年前的它确实叫梨花,而千年后,它已是妖王不离身的暗夜。”他挥出长枪,气流呼啸,吹得我发鬓衣袂烈烈。
“千年前凭借它,我几乎荡平了妖界和天界,嗯,混乱中,也杀伤了不少龙族。”千年之前的浩劫,血流成河,几乎染红了整个东海之水,真的为他所为?我惊愕的后退,目光忍不住上下打量他,他清淡的笑,周身透出凛凛然的正气,除了缠绕的淡淡黑气,我完全看不出一点妖王该有的凶残与暴虐。
但他湿润的眼眸却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因为水玲珑的消散,神弒悲痛欲绝,他愤而怒杀所有宾客,天人妖三界,生灵涂炭。凭借梨花,他所向披靡,浓重的血腥弥漫在他身周,待他停下杀戮,一切已无可挽回。他夜夜徘徊于东海畔,找寻当初与水玲珑、小妖一起走过的地方,而后,妖界长老找到了他,以一个条件交换了他的瞬间成魔。
原来,已封印的妖王迟迟无法出世,妖界想尽办法也无法换得妖王存活的丝毫气息,最后他们想到了移魂,从妖界中选出资质绝顶的植入妖王的封印内,再以活人之血浇灌滋养,触动妖王的气机。他们选中了小妖,小妖却丧命于神弒枪下,原本他们已绝望,但杀红了眼的神弒却正好符合了他们的要求。
“为什么要答应成为妖王?”他难道不知,天界之人一旦成妖,那即是万劫不复?
他依然是淡淡的笑,眸子里是不悔的深情:“妖界有移魂,同样也有聚魄。十三位妖界长老费了十天十夜聚集了你的魂魄,使你重生。”
“但……”他说的那些,我没有记忆,完全没有。龟婆婆未向我提及,父王母妃也从未说过,即便真如他所说,这样的重生是否值得?
“值得。”他重重点头。我默然。
7、
这里是妖界腹地,也是妖王曾经被封印的地方。草绿花红,群鸟嘤嘤,若没有那始终萦绕的血腥气,倒算的上是世外桃源。我徜徉在花丛间,臂上流云早已不知去向,偶尔有未成形的妖冲我龇牙咧嘴,调皮的样子逗的我大笑,就会想起神弒说过的小妖。当年的他应也是如此这般可爱吧?
我的伤口早已不见。神弒一枪击散我的魂魄,而早已布下结界守候的十三长老重施聚魄术,这一次他们只用了三天就使我重生。但这次,我却保留了记忆,我清楚的记得那时站在我身后鼓噪的战士和龟婆婆的叮嘱。
遇见妖王,或许我真该逃走。但此刻,我却成了妖王的禁脔,被他私藏于妖界腹地不得动弹。
据闻天界与龙族的士兵日夜不停的攻打妖界,神弒也日日出战,每次回来,他满身疲惫,身上的血腥气也会更浓重一些,暗夜散发的幽暗寒光也越发的让人害怕。我躲得远远的,神弒眼眸阴沉神情莫测的看着我,他希望我能给他一个笑,抑或是一个拥抱,但我不能。
那样浓重的血腥与杀戮,我无法接近。我依然被他眼底深沉如海的思念所吸引,在夜半时分见他孤独的徘徊于草地,会想去拥抱他。我想我应该设法逃走,这里不是我该呆的地方,但每每,念头刚起就被我掐灭了。我想我是喜欢神弒的,即便他是妖。我是他的禁脔,只要乖乖的呆在妖界腹地就可以每日看到他,只这样我便心满意足,至于外界如何,我无暇多想。
但我也无法拥抱他。浓重的血腥气时时提醒着我他又杀伤了多少龙族骑士,又折损了多少天界士兵。纵然强迫自己不去想,良心却无法允许自己接近他。矛盾纠缠折磨得我夜夜不能入睡,日渐憔悴。
神弒眼底的阴沉就更浓重了。
终于在又一次出战时,他违背了妖界长老,将我带了出去。依旧是那片开阔的草地,此刻却布满尸骸,粘稠的血液浸润过的土地上野草疯长,竟连草茎都带着血的暗红。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场杀戮啊?
我不忍看,却不得不看。对面站着的龙族士兵呆愣愣地望着我,站在他们最前方的,竟然是一身薄纱宫装、不懂武术与法术的大姐,她细若蒲柳的手臂上缠绕的,竟是流云。我愕然望向她,她含笑点头,眼眸中有着比海还深的哀伤。
十二个姐姐,如今折损的竟只剩下大姐了吗?我的心猛的被撞击,脚下那片土地顿时灼烫起来。
才短短半月,我自私的躲在神弒的羽翼下时,这片土地竟然已染满我姐姐们的鲜血,而杀她们的那个人,竟然就是我身边的神弒?!
我无颜面对大姐,在神弒御风扑向蜂拥而上的龙族士兵时,我握住了他的暗夜,他回头,我坦然与他对视。
这一刻,我是龙族十三公主,我永远站在士兵前列,我不能容许他屠杀我的士兵,更不能让大姐伤于他枪下!
他眼眸眯起,内敛的眼神犀利而残忍,一如他身上的血腥气。不需招手,流云即飞至我身前,服帖飘荡,随我差遣。我没有犹豫,一招靛沧海,汹涌澎湃的东溟之水席卷而至,阻隔了神弒与龙族士兵。
因我而起的杀戮,必要因我而结束。而神弒,此生算我欠他。
当流云蜿蜒如蛇般刺穿他胸膛时,神弒笑了,坦然而释然的笑。暗夜如毒龙般腾跃而起,穿过云霄后垂直下落,不偏不倚插在他胸口,神魂俱散。
我笑望着他逐渐消散的肉身,轻轻倚在他怀里。这一刻,我可以尽情的拥抱他,而后,穿过他身体的暗夜再一次的,穿过我的胸膛……
8、
与天地同寿的寿命真的好吗?
生同衿死同穴才是我最向往的。
可是你是神,是不会死的。就算死,也是神魂俱灭,不会有墓穴。
嗯,那就一起消散吧。即便是神魂俱灭,也可以并肩徜徉于天地间,做一对无人可知的鸳鸯。
嗯,我陪你逛遍三界大地,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东海岸边,龟婆婆睁着一双浑浊不清的眼,唇角有一抹既哀伤又欣慰的笑。
既然无法逃开命运的安排,那,就让这生命过的更加绚烂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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