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当诗人的篆刻家不是好画家

木白│文

“阿芝，画画得好。”
阿芝十几岁时画画儿就得到乡邻点赞，
他心里可美了。
这个阿芝就是后来名闻遐迩的齐白石。
齐白石，1863年出生于湖南湘潭县白石铺杏子坞普通农家。
当时还是清朝同治年间，
那时候慈禧还不是太后。
按照宗族的排法，他被派名：纯芝，
小名“阿芝”。
四岁起，祖父就教阿芝识字。
算是在家里上幼儿园了，
学的比现在的幼儿园难，
还没上学就认得三四百个字，学霸一枚。
七岁时，阿芝到外祖父的私塾习书写字。
这小家伙私下里还偷偷习作画，
被外祖父发现后臭骂了一顿还是继续偷偷画，
可见当时他体内画画的洪荒之力根本挡都挡不住。
但家里穷，齐白石上私塾未满一年便回家搭手干农活，
从此与黄牛、蚂蚱、野花、南瓜作伴。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画画

家里没有满墙的书架，
也没有古琴琵琶唐诗宋词。
整日里只能与黄牛作伴，逗着虾鱼玩儿。
还要照顾庄稼，为了一口饭吃，
阿芝同学小小年纪就被生活为难了。
但在阿芝放牛之余也没有忘了自学书文。
十五岁时，阿芝同学被父亲送去学木匠。
徒弟嘛，一开始都是要做重活粗活。
怎奈阿芝同学身体弱但悟性好，
于是学了雕花木匠。
没过多久，雕花手艺便蹭蹭往上升。
乡里邻里便都改口叫他“芝木匠”了。
做芝木匠，偶然机缘，
芝同学得到了本残缺的《芥子园图谱》。
这个偶然的际遇类似金庸笔下的武侠逆袭前误入某地获武功绝学秘籍的境遇一般。
这本图谱打开了芝木匠新世界的大门，
这不得了了，
他本来就对诗文书画爱不释手，
只是碍于没有引导的对象。
家里清苦，为了节俭煤油，
这回芝木匠打着松油灯火发奋了。
把《芥子园图谱》前前后后临摹勾勒一遍，
对于芝木匠，
当然是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了，
芝木匠已开始参悟了一些画理画技。
学以致用，多学了一些东西之后，
芝木匠做雕花时雕的东西点赞突然翻倍，
他心里更是美滋滋的。
靠着这手艺，芝同学已经开始养家糊口了。
后来，芝木匠不再满足于只会雕花做木匠，人生是要不断进步的。
于是，他又前后拜了当地画家萧传鑫、文少可为师，学画像。

神转折是在他二十七岁的时候。
“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是这样的。
芝木匠遇到了贵人胡沁园。
胡沁园这位大神又豪爽，家底稍微殷实，
家里聘有教书先生。
豪爽之外又擅画、精诗文，画功力工笔，兼写意，以草虫花卉著称。
他对阿芝同学非常喜爱，开开心心收其为弟子，并亲自授之翰墨。
做诗文作画，有个雅号总是需要的。
于是胡大神帮阿芝同学起名“璜”，
取号叫“濒生”，
又因其与白石铺相近，
起了别号“白石山人”，
后来人们却常常叫他白石，
略去了“山人”两字，
齐白石之名就这样慢慢传开了来。

“把爱好发挥到极致，又何患饭食”。
有了大神的指点，
再加上本身对画画就嗜迷。
齐白石开始了真正系统画理画技上的大跃进，
从观摩名画到画面构图，线条勾勒，从布局到设色，
齐白石一一学起，这与之前的小打小闹已经截然不同了。
齐白石从胡沁园师那里学习画理。
又拜了教书先生做师傅，
认认真真学起了诗词。
功夫不负有心人，
齐白石的画名在方圆百里渐起。
现在，是时候把爱好变成本领的时候了。
齐白石弃了木匠工作做起了画匠来维持生计。

可能是画家之名太盛，
我们都以为齐白石只是个画家。
其实不然，他还有个身份是诗人。
前面也说了，齐白石在胡沁园师处学艺期间，还拜了老师学诗文。
世界上聪明的脑子都是相似的，
勤奋的人也都是相似。
其画理开始见山见水时，
诗文功夫也修炼得斐然成章。
文人墨客的雅兴总是一脉相承。
古有文人兰亭聚会，今有诗人设诗社切磋诗句。
这时期，齐白石与同乡王仲言、罗真吾等七人组了“龙山诗社”。
再后，齐白石又与黎松庵等结“罗山诗社”，
龙山诗社其他成员亦加入，
他们常聚一起吟诗应课，刻印作画。

不想当诗人的篆刻家不是好画家

齐白石曾自评“我的诗第一，印第二，书第三，画第四”。
想不到后来轰动世人的却是被他排在末位的画画，
世界就是这么奇妙。
在画作名声大噪之前，
齐白石的篆刻也颇为他人青睐。
白石最早的润格，是1902年樊樊山给他定的篆刻润例：“常用名印，每字三金，石广以汉尺为度，石大照加。石小二分，字若黍粒，每字十金”。
齐白石从三十二三开始，学习篆刻之法。
学习篆刻的缘由，说来也是颇具戏剧性。
湘潭来了一位篆刻家，大家都争先恐后去买单。
齐白石当然也想拥有自己的印章，
谁知行家却看不起白石的寿山石，
屡次为难。
白石怒而发奋，决心自学篆刻之理。
“只要功夫深，石头变成印”。
为了学好篆刻的本领，
齐白石挑了一担楚石回家，
随磨随刻，家里的泥浆堆积成小山丘。
除了这么拼尽全力去做好一件事情，
他还常与友人切磋。
又学了名家丁龙泓、黄小松两家刻印刀法。
后又摹仿赵擩叔一体，
齐白石的篆刻可谓受人推崇。
众所周知，齐白石是以卖画为生的艺术家，
其实在卖画之外，篆刻也是他养家糊口的来源之一。

“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
齐白石画画名气鹊起之时，
便有人邀其到西安、北京等地教画。
四十至四十七岁间，齐白石便有了五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从西安到北京，南昌到桂林，广州、钦州到越南芒街。
齐白石登阁楼、游高山、观泉瀑、赏百花、领略街景风光。
每到一个好地方，齐白石都要挥毫泼墨，
描奇景。期间了还临摹了不少前人真迹。

路过洞庭湖，齐白石画的是《洞庭看日图》；
渡黄河时，在弘晨涧地方，远远看着嵩山，
觉得风光奇特，他不由自主在涧边泼墨一幅《嵩山图》。
七年五次出游、回归，齐白石把游历得来的山水画稿，
重画一遍，共五十二幅，编成了《借山图卷》。
齐白石五游五归，不仅使得其画画风格大有改变，其刻印、写字也开始大有不同。
齐白石画画，原本是画工笔，游了西安后，转改向大写意笔法。
这多多少少也影响着后来他创立“红花墨叶”大写意花鸟画风。

励志“北漂”族，真的是蛮拼的

1917年，即民国六年，
从这个时期再推后的好长一段时间，
中国都处于一个兵荒马乱、风雨飘摇的年代。
齐白石的命运也跟随着时代几经转折。
湖南老家因战事吃紧，盗匪四起。
齐白石被迫只身前往北京定居，
当时他已五十七岁。
齐白石在家乡以卖画篆刻维持生计。
到了北京，依然以卖画卖印为生。
然而“北漂”生活却没有想象中那般美好。
想来自古至今，“北漂”都不容易。
当时齐白石的画近于八大山人冷逸一路，
又因出身乡野。
由此受到京城众多画家的冷落排挤，
画坛保守派骂其“野狐之禅”“俗气熏人”
“不能登大雅之堂”，
极尽了口诛笔伐之能事。
即便润格比同行低廉，
齐白石其时的作品几乎无人问津，
处境相当窘迫，想吃一碗挂面都难呀。

京城再多嘲讽，却也打不倒花甲年纪的齐白石。
你们越是要赶我走，我偏是让你们赶不走。
齐白石算是“北漂”族中超级励志的案例了。
是的，京城多险恶，京城更是大神多。
有人不屑，当然也有人看好。
高山流水遇知音。
这时，齐白石又遇到了人生中的另一贵人兼知己——京城极富盛名的大写意画家，吴昌硕的高足陈师曾。
陈师曾不仅懂齐白石的画，更是劝齐白石自创风格，不必求媚世俗。
齐白石大受启发，开始了“衰年变法”，自创“红花墨叶” 大写意花鸟画风。
按中国画特色以墨为主，对画面上鸟虫、花朵、果实施以饱和明亮色彩，视觉对比强烈，这与传统的画派风格完全不同了。
至此齐白石的画风自成一派，
这也奠定了他后来在画坛上的盛名。

陈师曾不仅懂齐白石的画，
更是极力推荐他的画。
1922年，陈师曾将吴昌硕、陈半丁、齐白石等画带到日本办展卖画。
齐白石画作首次飘洋到海外，
办展卖画结果竟是大获成功。
齐白石的画全部卖出，平均每幅卖百元银币。
山水画更贵，二尺长的卖到了二百五十元银币。
从那以后，齐白石的画开始大受欢迎。
在这里不得不提几乎与齐白石同期的法国印象派大师莫奈。
印象派之名因莫奈的作品《日出•印象》被嘲讽而得名，
学院派画家们对这幅作品以及印象派同行极尽挖苦嘲笑。
后来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
印象派绘画成为了西方绘画史灿烂璀璨的艺术流派，
莫奈等印象派大师相继呈世的无数经典巨制依然是行家拥趸的对象。
真真是大师殊途同归啊。

陈师曾与齐白石惺惺相惜，相互探讨画理。
不幸的是陈师曾年仅四十八岁便辞世。
齐白石悲痛万分，
写下了“君无我不进，我无君则退”的感言。
陈师曾之后，海归派艺术代表人物林风眠、徐悲鸿与齐白石都有交情。
民国时期，涌现了无数大师，且名副其实。
此时齐白石未跻身大师之列，
但徐悲鸿已然赫赫有名。
林、徐邀请齐到北京艺术专科学校任教。
徐悲鸿更是为了扩大齐白石的影响力，
说服中华书局的主要负责人舒新城出版了《齐白石画集》，并亲自编辑且为之写序。

走接地气路线，做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齐白石画画，只画自己见过看过的东西，
没见过的东西不画。
日常生活里的俗物青菜水果，
农家的家禽虫鸟，
在他的画笔下灵活呈现，惟妙惟肖。
其画作《他日相呼》，
画的是两只雏鸡在争夺一条小虫，
画面生趣盎然，富于情味；
《小鱼都来》画的是鱼竿垂钓，
几条小鱼向着鱼饵游弋的生动画面，
童趣烂漫。
齐白石身在京城，却思念故土。
幼年时放的牛，老屋水塘里的鱼虾，土地上的庄稼南瓜。
这些乡间的俗物，农田里的景物风光，
都被齐白石染在墨里，描在纸上。
他只画大家见到的东西，
只画自己喜欢的东西。
浓郁的乡土气息，不媚俗不故作高深，
浑朴稚拙的造型和笔法，
形成了齐白石独树一帜的气质。

齐白石主张艺术“妙在似与不似之间，
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
衰年变法，独特的大写意国画风格，
开创“红花墨叶”一派，以瓜果菜蔬花鸟虫鱼为工绝，兼及人物、山水。
是时名声大噪，
与吴昌硕共享“南吴北齐”之誉。
京城保守派画家骂他画作粗俗，
谁知这后来却成了他独特的风格。
齐白石从小在乡野穿梭，与大自然相处，
虽经历动荡时局，身处错综复杂人情世故。
其自始至终对生命，对生活保持着敬畏与好奇。
他的画作，画的是生机、喜乐、幸福以及趣味。
一如他的为人处世之道，不轻贱自己，
更不取悦他人。
他的艺术像自然，鲜活富有生命力。
他的一生像蜜蜂，勤勤恳恳飞万里，
只为凝练出一滴甜蜜的蜂蜜。
如今，齐白石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画虾功夫。
其画虾堪称画坛一绝，惊动后人。
其虾灵动活泼，栩栩如生，
神韵充盈，笔笔传神，只只鲜活。

你买虾是不是为了做吃的？齐白石不是。
齐白石从小生活在水塘边，常钓虾鱼。
青年时始画虾，40岁后临摹过徐渭、李复堂等明清画家的虾。
63岁时齐白石为了把虾画得更“活”，
便在碗里养几只长臂虾，
置于案上，日日观察，画虾之法也愈发精进。
齐白石晚年画虾，虾身仅五节，早年虾身是七节。
虾越画越简单，越画越臻于单纯。

到后来，齐白石画虾越趋炉火纯青。
“用淡墨掷笔，绘成躯体，浸润之色，更显虾体晶莹剔透之感。以浓墨竖点为睛，横写为脑，落墨成金，笔笔传神。细笔写须、爪、大鳌，刚柔并济、凝练传神”，其功夫已然臻于完美境界。
齐白石曾说：“余画虾数十年始得其神”。
他还说：“余之画虾已经数变初只略似，再变色分深淡，此三变也”。
晚年创作的《齐白石虾图》，藏于上海博物馆。
画中六只虾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其虾如在水中游。

从木匠、画匠到篆刻家，齐白石一直以卖手艺为生。
定居北京后，他多自定润格并张贴大门之上。
他的客厅里，挂着告白：“卖画不论交情，君子有耻，请照润格出钱”。
还有一张告白：“花卉加虫鸟，每一只加10元，藤萝加蜜蜂，每只加20元……”。
齐白石卖画卖印，明码标价，不讲情面。
不因为亲戚或朋友关系而有所不同，更不接受讲价，不能赊账。
如果有人想白求他一幅字画，那几乎不可能。
他不仅拒绝讲价，也拒绝别人引荐，
如若有意引荐，他事先表明没有引荐酬谢。
家里用度，他亲自把握。
如此种种，使得当时世人都说齐白石是个吝啬、爱财之人，他却也不争辩。

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本人来了，
齐白石辞去教职不干了，关起门来谢客。
冬日家里缺煤，日本人送煤上门，
他拒绝接纳；
屋里缺了食物，日本人送蔬果粮食，
坚决不收。
1939年，为拒绝日伪大小头目纠缠索画，
齐白石在大门上贴纸条 “画不卖与官家，
窃恐不祥”，“绝止减画价，绝止吃饭馆，绝止照像”等告白。
1944年，停止卖画，并以“寿高不死羞为贼，不丑长安作饿饕”诗句，
表示宁可挨饿，也不取媚于鬼子汉奸。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时代，战场上的士兵们扛大枪尖刀与敌人厮杀。
而作为一个艺术家，齐白石毫不犹豫挥起画杆。
画了《鼠子闹山馆》等多幅作品讽刺日本侵略者；
为激励沦陷区同胞，他更是画了多幅作品，
用一只气宇轩昂的寒鸟表示人民不畏艰险勇敢抗争的精神。

齐白石一生跨越清末、民国、新中国。
朝代更迭，时局动荡不安战火纷飞，
他随着时代颠沛流离，却从未丢弃了自我。
世事再难，他也从未放弃过他的信仰，
从未放弃他穷极一生追求的艺术殿堂。
他出身贫寒却勤勉自觉。
他从四岁识字，十五岁学木匠，
二十七岁真正系统学习画理知识与诗文，
三十二三学篆刻，四十而远游，
年近花甲始“北漂”，
古稀之年在画坛上大放异彩，
耄耋之年画虾惊动四方。
他一生成就卓然，留下画作三万余幅、诗词三千余首、文稿手迹多卷。
其传世画作有《墨虾》、《牧牛图》、《蛙声十里出山泉》等。
著有《白石诗草》《白石老人自述》。
近年，齐白石最大尺幅作品《松柏高立图•篆书四言联》以4.255亿被藏家收入囊中，这也创造了中国近现代书画的新纪录。

齐白石一生孜孜不倦追求艺术的真谛，
在国难面前不失节气，
他惜财却没有膨胀的物欲，
始终保持自己独立飘然的艺术追求。
他不贪恋功名利禄，曾两次辞谢友人推举入仕之意。
他孤傲不同流俗的一面，
体现在“作画刻印只可任意为之”
“非其人不画”“印语俗不刻，不合用印之人不刻”等原则上，
很像郑板桥一类有个性有自我。
他卖画卖印为生，但不丧失自由和信仰，也不受人驱使。
诚然，为了挣钱，即便有时不得不稍微迁就，
但始终坚持艺术自由、个人志趣和独立人格的追求，
他坚持自我的自由胜过所有身外之物。
这样的一份坚持，体现在他的墨宝上，
更是体现在在他的为人处世之中，
更是他能够煜煜生辉于画坛之上的原因。
时代不会轻易创造一个大师，是大师成就了时代。

齐白石共有两妻室，养育十二个子女。
十二岁时，父母亲按照湘潭风俗为他收了一个童养媳陈春君，先行拜堂成亲，十九岁成年后与妻子“圆房”。
陈春君是其第一任夫人。
后来在陈春君的操持下娶第二任夫人胡宝珠。

齐白石从默默无名的画匠到后来名动四方的大画家，
历经几十年，悠悠岁月里，
期间只有两次短短几天停止作画，
一次是大病卧床不起，一次是因为母亲辞世。
他常年保持着早上吃一碗挂面的习惯，
吃完挂面就开始画画。
他的一生有人提携，也受人折辱。
无论是在宁静的乡野还是嘈杂的京城，
他始终保持自我，不被世界所诱惑，也不为他物所累。
他的可贵在于听从内心的声音，
于心尖上造起一派诗意田园。
但愿你我都不被这个世界所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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