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人的记忆［奇思妙想14］

人总爱高估自己的记忆，轻易的山盟海誓，轻易的就刻骨铭心。但记忆是怎样的脆弱缥缈啊。哪年秋天来临的时候我们能回忆起去年的相思苦？哪年秋天要走的时候我们还记得当年的追忆甜？

车祸之后我失忆了，生活仿佛按下了重启键，一切回到了初始。失去对一个失忆者而言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他并没有关于得到的任何记忆。

医生在最后一次为我催眠治疗以后，也有些气馁的说，“这样吧，如果催眠对唤醒你的记忆没有用的话，你还是试着利用一些现实的东西去寻找你的记忆吧。比如信用卡的消费记录还有一些你曾经去消费过的地方。”

这是我接受唤醒记忆疗法之后医生对我提出的唯一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那天之后，我便开始了寻找我的记忆之途。从我的信用卡消费记录来看，我最近买过的东西是一枚私人订制的戒指。之前还有我在鲜花店，礼品店还有一些服装店的消费。其实这些于我而言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我知道和我在车祸中一起丧生的是我的女友，我想这些东西一定是我为她买的。我很爱她，在我的消费记录中我发现我大部分的东西都是为她消费，事实上我几乎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她。

很长时间以来，我都不敢面对这份记忆，就好像亲手将一个我深爱的人埋葬，然后又必须再重新爱上她。

“小顽，走吧，你怎么发呆了。”我在曾经与女友有过消费记录的咖啡厅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我大脑为数不多的记忆区立马向我呈现，“小顽”是我刻在戒指上我女友的名字，我去过那个私人订制戒指的地方，他们告诉我已经按照我的要求做好了戒指，并且在我车祸的几天前就被我取走了。我想我一定是送给了小顽。

“这里，曾经是我和小海经常约会的地方。他总是提前为我们订好了靠窗的位子，给我一个惊喜。”

我转身，一个长相清纯的陌生女子也正像我一样看着那个我向服务员打听到我经常预定的位置。她恬淡漂亮的脸上有着几分失落的面容，就好像我经常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表情。

“你的男朋友也叫小海吗？还真是巧啊。”我说。

女孩被我的话打断了思绪，也是一脸惊讶的看着我，“你也叫小海？”

我默然的点点头，突然觉得这个世界除了记忆还有充满巧合的奇遇。“并且我死去的女朋友也叫小顽。”我失落的看着女孩垂落在身侧的左手，她的手上也戴着一枚精致的戒指，就是不知道他的男朋友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在上面刻了她“小顽”的名字。

“喔，那是很巧呢。”她离开，如在我记忆中挥了一下翅膀的燕子。和同伴一起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那天之后，我仿佛觉得医生的建议是有效的，关于小顽的记忆在我的脑子中开始复苏。她也像那天我遇到的女孩一样生动，左手戴着我为她订制的戒指，对同伴说，“你看，这就是我跟小海经常约会的地方。”我想，那时的我该是多么的深爱着小顽啊。

“先生，您为小顽小姐节日预订的花还要送吗？”有一天鲜花店主动联系我。

“请问这个鲜花我一共预订了多少？并且送到什么地址？”我猛然想到小顽在去世之后，竟然没有人来找她，而我，再也想不起她究竟住在哪儿。那段时间，我只能猜测小顽可能是个孤儿。

我拿了鲜花，按照鲜花店提供的地址到小顽生前的房子。我想到了一切的可能，也许她有一个重病的老母亲或者变态的父亲，也许她住的地方什么人也没有，现在只是堆满了灰尘，最坏的打算是她说不定已经有了家庭，而她的老公也像我一样，是个失忆的男人。

可是当我按照地址找到房子的时候，把一切想法都碾压了一遍之后，眼前的女孩竟然是那天在咖啡厅遇到的小顽。

她也看着我，发现我手里的鲜花之后，突然她说，“你是花店的吗？”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只能无力茫然的摇头。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花的呢？”她的问题也是我想问的问题。

之后，我开始在我记忆的裂缝中寻找这一切的联系，我甚至有了更荒诞的猜测，那个女孩是被小顽附身的灵魂，她代替了小顽，住在小顽的房子里，以小顽的生活方式继续活着。而我也许就是她记忆深处的小海。如果是这样，那么她才是那个真正需要唤回记忆的人。因为她不记得我了。

我把这个疯狂的想法告诉我的心理医生，我希望他能通过科学为我解释这个奇怪的现象。谁知他皱了半天的眉头才说，“也许一切只是巧合，如果你想验证的话，何不拿着她的照片去问一问那些你们经常去的地方？”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那个小顽从来没有去过我和女朋友小顽去过的地方，那么她就只是拥有小顽的记忆而已，她其实并不是小顽。于是我偷偷的拍了一张那个也叫做小顽的女孩照片，到小顽经常光顾的一家服装店。因为我想小顽经常拿着我的信用卡在这个地方消费，别人一定记得她的模样。而且服装店不同于别的地方，通常老板会清楚的记得女顾客的长相和身材。

“这个啊，小顽嘛。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女店主像看变态狂一样的看我。她的一只手已经按到了手机屏幕，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一做法可能太唐突了。拔腿跑到门口的时候，我听到她对着电话说，“你好，小顽吗？有个陌生的男人拿着偷拍你的照片到我店里找你。”

我从我的消费记录上得知我与小顽认识是在上个秋天，而却在这个秋天失去了小顽。外面下着缠绵的小雨，整条街上的人都用伞遮住了自己的脸。我突然觉得迷失了方向，好像陌生对于我来说才是一种真正的刺激。

突然记不起小顽躺在停尸房里那张冰冷我应该熟悉的脸，也记不起这个也叫小顽的女孩我不熟悉却拥有记忆的脸。

那一刻我很想再看一看另一个我不能判断到底还是不是小顽的女孩。

“那个尸体啊。家属领走了。”听到太平间的人说这话，我像被流星砸中一般呆在原地。

“她的家属是什么人？”

他懒懒的翻着报纸说，“她有个弟弟啊，据说是弟弟来领走了她的尸体。”

从他笃定的表情我明白我失去了唯一真实的，和我一起丧生于那起车祸的小顽。

再一次回到了那家咖啡厅，看着那个靠窗的座位，我默默的发起了呆。我纠缠的记忆就像一张错网，而现在那里却坐着两个不是我和小顽的人。

“嘿，是你啊。哈哈，你终于和你的女朋友分手了？”我诧异的看着咖啡厅的服务员，他的眉眼似乎还在偷笑着。

我不相信他的话，因为不管是那具只有尸体的小顽还是那个现在占有小顽记忆继续生活的女孩，她们都不像是服务员口中的母老虎。

“我对你们印象最深刻。每次订好了位子，搞的那么浪费。最后总是还没开始就搞的不欢而散。你的女朋友最有意思，临走的时候还会留下一张字条给我们。诺，你看，这里有好几张，我总怕你们还要回来，就留着这个做证据。”

服务员拿出了几张娟秀字体的纸条，上面写着，“对不起，今天麻烦你们为我们准备这么丰盛的晚餐了。请将这份惊喜给下一对进来的情侣，记住，不要告诉女孩这是我们赠送的。让那个因贫穷而不敢追爱的男孩给女孩一个惊喜吧。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拿着那张纸条在深秋的寒风中站立了很久，一片枯叶砸中了我的额头。

“咦，就是她，就是她。说来也巧，你们每次不欢而散，都便宜了这对小情侣。”服务员指着我身后的一对年轻男女。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牵着那个也叫小顽女孩的手。她对我点头微笑，可我却突然记起她身边那个也叫小海的男人。

记忆的狭缝中我似乎看到失去理智的自己对着身边的女人叫喊，“你是个骗子，你并不爱我，却收下了我的戒指为什么？”

她冷笑着看了我一眼，不屑的说，“你给我的所有东西我都通过我的弟弟给了小顽。只不过我不是小顽。”

迷失中，我猛踩油门，所有虚幻的关于爱的记忆都结束在一声巨响之中。她倒在血泊中，我清楚的看到那个也叫小海的男人扑到她的尸体上，他幽怨的看着我说，“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姐姐。”

旋转而下的一片枯叶又一次砸中了我的额头，我猛然惊醒。看了一眼面前的小海，似乎此刻我依然能从他幽怨的眼神里听见他说，“你还我姐姐，还我姐姐。”

“原来他就是你的男朋友啊。你好，我叫小海。”我假装从未见过他一样向他伸出了我乞求原谅的手。

他愣了一下，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之后又恢复了平静，“哦，你好，我也叫小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