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那年,刚好赶上不招工的政策。迫于生计,我去了市郊的加油站,成为一名临时加油工。
时值深冬。某晚夜班,我独自坐在灯光惨白的办公室。
窗外,寒风呼啸,万物寂寥。附近一条省道上,不时有挂车尖厉的鸣笛声划过耳畔。再远处,是一片荒芜的田野,几间疏离的农舍,此刻已全部被汪洋大海般的黑暗吞噬。
加油站好像变成了一座海中孤岛,我是孤独的守岛人。
怅惘之际,我看到远处黑暗中,一个萧瑟的身影,一挪一拐地向加油站走来。他走得很慢,但步伐坚毅。
应该是个流浪汉,我想。我并不厌恶流浪汉,但也不打算隆重地欢迎他。
只见他走到办公室窗前,停住,向室内张望。我打开窗户问他有什么事情。他含混不清地支吾一阵,我听得似懂非懂。
为了尽快将这个流浪汉劝离,我披上棉服走了出去。
室外冷风刺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化工厂气味。
他站在那里,背有些驼。脸颊皱纹横生,头发和胡须杂乱不堪,有些许花白,看样子应该在五十岁上下。他上身穿着一件破败脏旧的棉袄,任寒风在其间肆虐。下身是一条油渍渍的牛仔裤,已经褪到了脚踝部位——难怪走路一挪一拐——只剩单薄的秋裤暴露在寒风中。
天气如此恶劣,他却无家可归四处流浪,像是落难者在海上漂流。我突然有些同情这个流浪汉,转身回办公室接了杯热水。
当我把热水递给他的时候,他表情漠然呆滞,也不伸手去接。我只好把纸杯放在了地上。接着,他反应强烈起来,不停地用手比划着,嘴里一个劲地嘟囔:
“打火机……”
瞬间,我好像受到某种强烈的撞击,脑袋里嗡嗡作响。要知道,在加油站这种严禁烟火的单位,最忌讳听到这个词。
难道这是个伪装成流浪汉的恐怖分子,试图在这里来一场自杀式袭击……
我百般揣测,不过很快打消了疑虑。
只见他从旧棉袄里摸出一盒皱巴巴的香烟,掏出一根,叼在嘴上。看来他只是想借个打火机而已。
“加油站禁止吸烟,也不可能卖打火机。”我向他解释。他却好像没听到一样,仍然锲而不舍地问我要“打火机”。
此时,一辆汽车驶入加油站,强光刺眼。我顺势抛下这个流浪汉,去给汽车加油。
就在我即将加满油箱的时候,我看到流浪汉一挪一拐地走过去,挡在了汽车前面。
“打火机……”他竟然向那个司机念叨起来。
“找死啊!”司机伸头喊道。
流浪汉充耳不闻,继续挡在那辆车前面。
“滚开!”司机终于不耐烦了,恶狠狠地辱骂着。他发动了汽车,准备往前开去。
流浪汉这才躲到一边,眼巴巴地看着汽车得意洋洋地开走。
我也不想再和他僵持,转身走回办公室。
透过窗户,我看见流浪汉仍然站在原地。许久,他转头朝屋里看了一眼,最终带着失望,一挪一拐地离开。
那杯水仍然放在地上,不再热气腾腾。
我探出身,望向流浪汉。
他沿着公路,一路向南挪去。一盏盏路灯散发出幽黄的光,像中秋月,又像万家灯火,照着那踽踽独行的背影,他的背似乎更驼了。寒风从荒野中积蓄了力量,猛烈地吹着,好像随时要将他掀倒……
两天后,冬日的暖阳洒满了加油站。一辆附近单位的汽车来加油,司机和我聊了起来:
“嘿,小伙,知道吗,今早上我们食堂门口死了个流浪汉。”他的嘴角充满笑意,一脸云淡风轻。
顷刻间,我眼前又浮现出那位流浪者落寞的身影。他失望地叼着烟,一挪一拐地,消失在永无尽头的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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