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霞光

作者: 云月巢云禾 | 来源:发表于2019-04-12 19:25 被阅读353次

                        一   

    一个群山环绕的小山村,散落着几十户人家。在一个小山包上,有一座孤零零的土瓦房。院门前崎岖不平的小路,一直延伸到村边新建的水泥路上。初暖乍寒的季节,群山仍是一片荒芜和萧条。朝霞像一条条彩色的丝带,随风轻轻地飘舞;又像一位爱美的魔法少女,随意地变幻着自己的亮装。给荒芜的山区增添了无尽的姿色。

土瓦房后面有一排猪圈和鸡舍。一个身材单薄的女人在忙着给猪儿喂食。她头发有点花白,在山风的吹拂下略显凌乱。她望着猪圈里十几头百十斤的猪,擦了擦鬓角密密的汗珠,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女人干完杂活,回到那座土瓦房里。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男人,无力地斜躺在一张藤椅上。他见女人进来,张张嘴想说话,却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占中,你放心吧,十几头猪崽好着呢,再过俩月就能出栏了。等有了钱咱就去大医院看病。”女人轻轻地为男人捶着背,柔声细语地说。

“唉,我这病啥时是个头啊!”一阵咳嗽后,男人烦躁不安地埋怨着。

“妈,我回来啦!”一声清脆的喊声传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背着书包走进院里。她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睛,犹如一泓清水。她身材苗条,披肩的长发用一根粉红色的丝带轻轻一挽,显得格外飘逸潇洒。她神态天真,双颊绯红,笑起来腮边还有两个深深的小酒窝,犹如一个美丽的小天使。

“霞,饿了吧?弟弟小辉也快回来啦,妈这就做饭去。”女人站起身向厨房走去。

“爸,您今天感觉好点了吗?还没吃药吧?我给您熬药去。”王霞把书包放在堂屋的小方桌上,懂事地提起一包中药去了厨房。

男人躺在藤椅上,动了动身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二

“艳粉,今天王婶来给咱家霞提亲了。”随着天气变暖,王占中的病也轻了许多,能经常去房后的猪圈里,帮艳粉干些力所能及的活。

“提谁家的孩子?”艳粉拉猪饲料刚回来。

“建中的儿子。”

“国营?那不行!”艳粉一口回绝。

“我也没答应。”占中应合着。

张国营比王霞大一岁,天生兔唇,因为小时候错过了最佳修复期,手术后仍留下了明显的疤痕。王占中夫妇想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那是一百个不同意。

“艳粉!艳粉回来了吗?”一个高分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王婶来了。”艳粉迎出院,礼节性地打招呼。

“哎呀,艳粉你可回来啦。为了这百十块的谢礼,我是两耳生茧,两腿跑断呀!”王婶拍着艳粉的胳膊“咯咯”地笑着。

“王婶你快坐。”艳粉为王婶倒了一杯水。

“艳粉,你是不知道啊,我家的门槛都要被建中踢断了,非让我给他家国营提你家王霞不可。”王婶一边说,一边端起水杯吸溜着。

“王婶,我家王霞你也知道,相貌人品不敢说人上人,也是拿得出门的。国营胎带豁嘴。要真和他结亲,我们还不被街坊邻居笑死。”艳粉柔中带刚地拒绝着。

“可人家有钱啊。建中常年跑大车,钞票像雪花一样往家飞。他就国营一个儿子,那钱还不都是国营的?建中在城里还买了一套房,装修得和金銮殿一样。将来王霞嫁过去,啥也不用干,照样吃香的喝辣的。你家占中常年打针吃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你攀上这样的亲戚,还不是烧高香了?人家建中说了,只要你点头,先出钱把你家的土瓦房翻修一下,再拿一万元礼金。”王婶口若悬河,说得天花乱坠。

“那我和卖闺女有啥两样?”艳粉面露难色。

“你这是让闺女进福窝呢,又不是让她去跳火坑。说句不怕你难意的话,你当初只看人品嫁给了占中。这么多年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难道你还想让闺女走你的老路?”王婶嘴角一撇一撇的,冲着艳粉翻白眼,端起水杯,仰起脖子,把一杯水喝了个精光。

“王婶,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这毕竟是闺女一辈子的大事。再说,孩子现在还小。”艳粉又给王婶倒了杯水。

“十六了还小?咱村里的娃不都是十四、五定亲,十八、九结婚吗?我是实心实意为你好。你别拿好心当做驴肝肺!”王婶面带愠色地站起身,扭着细腰,晃着屁股走出了土瓦房。

                      三

不知不觉秋天来了。寒冷又凄凉的秋风,猛烈地刮着。刮走了大树最后一丝头发。光秃秃的树枝,就像一个步入桑垂之年的老人。

王占中的类风湿和哮喘因秋风的肆虐,寒气的侵袭又一次发作了。艳粉拿出所有卖猪的钱,陪占中来到省城的大医院医治。没过几天,兜里的钱就所剩无几。占中吵嚷着要回家。就在这时候张建中来了。他不仅带了许多补品,还拿了一沓厚厚的钞票。

“占中,你来省城看病也不吱一声。省城的花销有多大,那几个卖猪钱能顶啥事?以后需要钱就尽管给我打招呼,别拿我当外人。”张建中一边说,一边把厚厚的钞票塞到占中的枕头下。

王占中使劲推开张建中的手:“我不能花这钱,你拿回去。”

“你放心,占中哥。我给你这钱啥也不图,就图咱俩打小光屁股长大的情谊。”张建中故作真诚地说。

王占中眼圈有点发红,张了张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艳粉赶紧来到床前,拍着占中的后背,又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占中试探性地把那沓钱递给艳粉。艳粉迟疑了很久,两手有些颤抖地接过那沓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占中哥,你安心在这里看病。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有啥需要,你直接给我打电话。我的货车三天两头来省城拉货。”张建中拉着王占中的手,用力地拍了拍,开门走了出去。

半月后,王占中的病情得以稳定。夫妇二人回到了山坳里。

父母不在家,王霞像小大人一样,喂猪喂鸡,照顾弟弟。看到父母回来,王霞和弟弟都高兴得又跳又笑。

“霞,你过来。”艳粉看着水一样精致的女儿,眼圈发红,心里酸酸的。

“妈。”王霞走到艳粉身边,挽着艳粉的胳膊,头顺势靠着母亲的肩头。

“你觉得前街建中叔家的国营咋样?”

“你提他干嘛?”王霞猛地抬起头,有点警觉地询问母亲。

“让你和他定亲,你愿意吗?”艳粉狠狠心,还是把该说的话说了出来。

“你说啥?妈,你说啥?!”王霞甩开母亲的胳膊后退了几步,像不认识艳粉一样,瞪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母亲。

“霞,我这条命,就是你建中叔给救的。人家没有别的要求,只想你做他的儿媳妇。”王占中坐在藤椅上发了话。

王霞跑到自己的屋里,扑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王占中在藤椅上不停地唉声叹气。艳粉抱着十来岁的小辉,眼泪倏倏地往下掉。

                        四

王霞和张国营按农村习俗订了亲,并口头协议,婚礼最迟在王霞年满二十周岁,能领结婚证时举行。

王霞就这样被一纸婚约锁定了。可她的内心强烈地想挣脱那把枷锁,那个牢笼。她刻苦学习,在第二年中招考试时,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市重点高中。

高中三年一晃而过。王霞以两分之差名落孙山。王占中夫妇想让王霞再复读一年。张建中一家却极力反对。王霞就在“花好月圆”大酒店找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

上班的第一天,大堂经理特地在例会上强调:“我们酒店客户多,客源广,每次宴席,一个人要负责几个餐桌。每个餐桌上都有一个果盘,一个烟灰缸和两个汤勺。在收缴餐具时,这三样东西必不可少。如果发现谁负责的餐桌,少交了这三种物件,按双价从员工工资里扣除。”

接着大堂经理又讲述了工作中应该注意的各种事项,就安排员工上岗了。

午宴开始了,传菜员送来各色凉菜。每个服务员负责五个餐桌。她们从菜车上把每道菜分放在自己的餐桌上。凉菜刚刚摆好,客人便陆续进来,有要开水的,有要餐巾纸的,有询问卫生间的……王霞忙得团团转。餐厅里虽然开着中央空调,汗珠还是从她的脸颊上不停地滑落。清理餐具时,王霞发现少了一个果盘。大堂经理按照规定,要从王霞的工资里扣除。

“后厨有个果盘。”一个磁性的男中音传来。

王霞闻声望去,一个一米七八左右,身材修长的男孩出现在传菜门口。那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浓密的眉毛稍稍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立体的五官,使整个人看起来英气逼人。他是传菜员李彬凯。

王霞的心里像有只小鹿在乱撞。她脸色通红,不敢抬头多看一眼李彬凯。她只听到心底有一个深情狂热的声音在呐喊。她知道自己那颗冷艳高傲的心被俘获了。

                        五

李彬凯和王霞很快坠入了爱河。他们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相见恨晚。

半年后,王霞怀孕了。她惊慌失措地告诉了李彬凯。

“奉子成婚是千年佳话。从认识你那刻起,我就认定了你。”李彬凯无限柔情地把王霞搂在怀里,“明天我们一起去见你的父母。”

王霞倚在李彬凯的怀里,既幸福又忐忑。她和张国营的婚约让她焦虑不安。

李彬凯第一次拜见了王霞的父母。王占中夫妇对李彬凯甚是满意。可他们还是如实告知了王霞和张国营定亲的事:“我们山里人讲究信用。在我落难的时候人家帮过咱,咱又给过人家承诺。这是说啥也不能反悔的事。”

“除非把人家以前拿出的钱全部退还,否则一点希望也没有。”艳粉在边上出谋划策。

“他给您们多少钱?”李彬凯问。

“王霞爸生病时人家给了一万,定亲时又给了一万。几年来逢年过节,瞧亲拜客少说也有三五千。”艳粉一脸的难色。

“阿姨,您放心,我回去筹钱。我一定会一分不少地把钱退给他。”李彬凯信心满满地向艳粉承诺。

李彬凯回到家里,把王霞怀孕、定亲、退礼金的事,都告知了父母。他希望父母能拿出两万五,解除王霞那一纸婚约。

“啥?两万五?!你干脆把我杀了算了。现在说个媳妇大行情都是一万。他们家竟要两万五。两万五还是还债打水漂,一分钱也带不回来。谁愿意做这样的冤大头?”李彬凯的父亲李天奎,闻言是一蹦三尺高。

“爸,这钱算是我借您的。我给您打欠条。”李彬凯特别无奈地看着父亲。

“给你三万,我也舍得。可这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再说了,生米都已经煮成了熟饭,难道还能变回米不成?咱不是不给钱。咱是按正当行情给钱。这事你别管,明天我和你妈去见见亲家,好好说道说道。你放心,这事准能成。”李天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六

“彬凯爸,你说的话都在理。可我家不是特殊情况吗?要是我没拿人家的钱,我可以分文不要,就把闺女嫁过去。可这不就是难在钱上了嘛?”艳粉十分为难地对李天奎夫妇说。王占中坐在墙边,大口大口地吸着闷烟。

“你欠债你还钱,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我讨媳妇拿彩礼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可你不能让我既拿彩礼又替你还债呀!”李天奎振振有词。

“你说这话就不是诚心来提亲的。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彩礼两万五,少一分也不行。”王占中站起身,把烟头狠狠地摔在地上,用脚使劲地踩了踩。

“你这纯粹是卖闺女。我今天也把话撂在这里,彩礼最多一万,多一个子儿也没有!”李天奎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使劲地拍了一下桌子。

“你,你们给我出去!”王占中气得浑身直哆嗦,连声咳嗽起来。

“走,你们走!”王霞哭着从自己屋里出来,冲李天奎夫妇大喊。

李天奎夫妇消失在那条崎岖的小路上。王霞异常镇定地对王占中夫妇说:“爸,妈,你们放心,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艳粉把王霞紧紧地搂在怀里,哽咽着,抽泣着。

                      七

“闺女,你想好了?这可是双胞胎啊!”妇产科的医生已经是第三次询问了。

王霞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那些刀、钳、剪、镊,在灯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她慢慢地闭上眼睛,两行泪从眼角溢出,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开始吧。”

手术刀在王霞的体内搅动着。豆大的汗珠,立即从王霞的额头重重地摔在地板上。王霞紧紧咬住嘴唇。一抹血从王霞的嘴角溢出。她吞咽了那抹血腥,泪水模糊了双眼。

“可惜了,两条命啊!”妇产科医生一边摘手套,一边惋惜。王霞走出医院的大门,阳光炫白得耀眼。她头晕目眩,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了“花好月圆”酒店。

“霞,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酒店的小宾客室,李彬凯给王霞倒了一杯开水,用嘴使劲地吹着。

“凯,没了,什么都没了!”王霞扑在李彬凯的怀里,呜咽着,抽泣着。

“什么没了?你说什么没了?”李彬凯按着王霞的双肩,眼睛有些发红地直视着王霞。

“双胞胎孩子没了。你我之间的缘分没了。什么都没了!”王霞嚎啕大哭起来。李彬凯一下子瘫坐在地板上。

王霞往他手里塞了一张纸:“你我今生注定有情无缘。我不怨你。这是我的宿命。我回去了,记得今年阴历六月初九,你到我家看看我。我有话对你说。”

李彬凯不知道王霞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小宾客室呆了多久。直到屋里什么也看不见了,李彬凯才下意识地打开室内的灯,展开手里那张纸。上面用娟秀的字体书写着纳兰性德的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八

阴历六月初六,在那个群山环绕的小山村里,喜庆的唢呐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大人们的欢笑声,孩子们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山谷。那条崎岖的山路上,走着一支迎亲的队伍。新郎张国营穿了一身崭新的黑色西服,手里拿着一束鲜艳的捧花。他黑黑的脸庞,细眯的双眼,扁塌的鼻子,配上那张有着明显裂痕的嘴唇,让人感觉辜负了那身精美的西装和美丽的捧花。新娘子王霞出来了。她身穿婚纱,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泉,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但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梦绕。

“唉,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人群中有人在窃窃私语。

“这都是钱给逼的呀。可惜王霞了。”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奶奶喃喃自语。

“占中这辈子真是亏欠女儿啊!”低低的话语淹没在唢呐声和鞭炮声中。

喜庆的婚礼足足举行了近一个小时。新郎张国营的眼睛几乎笑没了。只有那张补过的豁唇醒目地张合着,笑着。张建中夫妇戴着一朵大红色的胸花,乐得合不拢嘴。

夜幕降临了,王霞和衣躺在床上,双眼看着缀满彩带的天花板,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李彬凯的身影。张国营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解着纽扣。王霞惊恐地坐起身,往床角蜷缩着:“你,你别过来!”

“我不过去谁过去?”张国营咧着嘴笑着,醉眼迷离,满身酒气。

王霞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瑟瑟发抖。

张国营一把扯过被子,开始撕扯王霞的衣服:“你装什么清纯,别以为你那点丑事没人知道,我只是不想计较而已。”

王霞最后一丝的羞涩被张国营丢在了床角。那尊羊脂玉般的酮体在灯光的沐浴下,让张国营的血液疯狂地澎湃。王霞像一具木乃伊一样,任凭张国营一个人在那里折腾……望着那张扭曲变形的脸,看着那张带着疤痕咧着的嘴,王霞觉得是一只怪兽在吞噬自己。两行泪从王霞的眼角流下。哀莫大于心死。

                    九

六月初九,是王霞新婚的第三天,也是闺女回娘家“悠三”的日子。王霞早早起来,梳洗打扮一番,告诉张国营,她到媒人王婶家坐一会儿,让张国营等她回来一起去娘家。有点精疲力尽的张国营,一连声地应承着。

王霞光彩照人地走出了张家大院,来到村边那泓清澈的小湖边。清晨的阳光暖暖地照着大地。湖边的垂柳在微风中轻拂着堤岸。水中的芦苇翠绿翠绿的,在清晨的湖中随风摆动。清澈的湖水倒映着堤坝、小桥,也倒映着蓝天、白云,青山、垂柳……一个靓丽的倩影倒映在湖水里。那张惊艳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她脱掉那双只穿了三天的高跟鞋,轻轻地放在湖边,从堤岸上一步步向湖里走去。那双脚触到湖水时,王霞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清晨的湖水有一份渗入骨髓的凉。

王霞抬头看了看东方初升的朝阳,绚丽的云霞,瓦蓝的天空,又看了看远处的青山,近处的垂柳,眼里充满了无限的依依别情。

王霞踩着松软的淤泥,一步步往前走着。纳兰性德的词又响在她的耳畔: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她仿佛听见了李彬凯赶往这里的脚步声。她慢慢地走着。湖水从脚面淹没了小腿,从小腿淹没了腰身。突然,她脚下一滑,整个人被湖水吞没了。她的眼前一片漆黑。水的浸吞让她窒息。她拼命地挣扎,本能地张嘴呼救。湖水汹涌地灌进她的嘴里,堵住了她的声音……

李彬凯今天起得特别早。他终于等到了六月初九。这是王霞约定和他相见的日子。

他从那条崎岖的小路,来到那座低矮的土瓦房前。房门紧锁,一家人不知去向。他环顾四周,看到一个打猪草的老农,便向他询问。

“占中两口子一大早被他女婿喊走了,听说出了啥事。”那人一边回答,一边给李彬凯指引道路。

李彬凯几经询问,来到了张国营家的村边。他听到一阵凄厉的哭声。李彬凯顺着哭声来到一个湖边。那里围满了人。他看到艳粉坐在地上,抱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孩,嚎天扯地地哭着。女孩那张秀雅绝俗的脸毫无血色。一头乌黑的头发湿漉漉的,从母亲的臂弯垂到了地上。如月的双眸紧闭着,樱桃小嘴有些乌青。这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霞吗?这不正是约好与他今天相见的霞吗?李彬凯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上。

                        十

喜庆的婚礼进行曲中,美丽的新娘王霞,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墨玉般的青丝用发带束起,似清灵透彻的冰雪。她款款地向李彬凯走来。李彬凯伸手去拉王霞的刹那间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四邻亲朋四下分散。王霞消失得无影无踪。雨雾中李彬凯惊慌失措地呼喊着:“霞!霞!”

“凯,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吓死妈妈了!”李彬凯的母亲崔月兰紧紧拉住李彬凯的手,喜极而泣。

李彬凯缓缓地睁开眼睛。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罩、床单。

“我这是在哪?”李彬凯一时失去了记忆。

“好,好,醒来就好。”崔月兰一迭声地说,转身去喊病房外的李天奎,“天奎,凯凯醒来了。”

李天奎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病床前,瞅着李彬凯,眼圈有点发红。

李彬凯看着父亲,神智慢慢恢复过来。他想起了所有的一切,不由自主地把头扭过了一边,一句话也不想说。

日子很快恢复了平静。李彬凯重新回到了“花好月圆”大酒店。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活泼开朗,只知道闷头干活。

转眼一年过去了。六月初九那天,李彬凯买了一束鲜艳的玫瑰花,还有两根小竹苗,来到了王霞的坟前。他亲手把那两棵竹子,栽在王霞的坟前,送上那束鲜艳的玫瑰花,喃喃自语:“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见云。霞,你离开的日子,知道我活得有多苦多难吗?没有你的日子,生活就是一种折磨,一种煎熬,一种惩罚……”李彬凯跪在王霞的坟前,泣不成声。

                      十一

时间如白驹过隙。十年的光阴转瞬而逝。十年前那个稚气未退的李彬凯,变成了一个成熟稳健、高大帅气的酒店经理。他把酒店经营成了远近闻名的五星级酒店,承接各种团队旅游,婚宴庆典等业务。每次看到婚宴上举行的婚礼,李彬凯的眼前总会浮现出王霞的笑脸。十年来,李彬凯只致力于事业,从不考虑个人情感问题。每逢阴历六月初九,他都会去群山中,竹林里陪伴那一座孤坟。

今年的六月初九,李彬凯又买了一束鲜红的玫瑰,走到自己那辆汉兰达前,把花放在副驾座上,正准备启动。手机响了,那边传来母亲呜咽的哭声:“凯凯,你爸突发心脏病,正在市第一人民医院抢救,你快来!”

李彬凯心急火燎地赶到了医院。李天奎躺在重症监护室。医生已下发了病危通知书,通知家属料理后事。李彬凯扑通一声跪在病床前,声嘶力竭地喊着:“爸爸!爸爸!”

李天奎缓缓地睁开眼睛,流出了两行热泪:“十年了,这句话一直憋在我的心里。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呀!十年了,我和你妈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每天都在忏悔里煎熬。十年啦,这个惩罚也该结束了。你就算不为我想,也该为你妈,为咱们老李家想一想。就算爸爸,最后一次,求…求你了!”李天奎竭尽全力说完最后一句话,头重重地歪向了一边。

“爸,您醒醒,我答应您,您醒醒啊!”李彬凯紧紧抱着李天奎,发疯般地哭喊着。

一周后,料理完李天奎的后事,李彬凯驱车来到那片竹林里。他从车里捧出一束白色的彼岸花,放在王霞的坟前:“霞,整整十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今年,我来迟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以后我要重返凡俗,去做老李家的儿孙了。你多保重!”

李彬凯从钱夹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一团火燃烧了那片纸,那首词。

西边的天空宛如一幅硕大的红彤彤的幕布。片片彩霞变成了缕缕淡淡的白云。晚霞洒尽了它的余晖,躲进山后去了。

李彬凯转身走下了那个小山岗。耳畔响起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他的整张脸都被泪水洗涤着……

身后的竹林,在晚风中发出飒飒的声响。那束圣洁的彼岸花,静静地陪伴在王霞的坟旁,诉说着无尽的相思,绝望的爱情,也为王霞指引着天堂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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