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树下

老宋是个怪老头。

小暖打从记事就这样觉得。她走哪他就坐在不远的地方抽着旱烟看着她，还特喜欢对着她笑，咧着嘴巴露出烟黄的牙齿。

有次老宋想要尝尝她的牛奶，她把奶递过去，老宋装作尝了一口再给她，她摆着小手说 不要了，不要了。”从那之后老宋再也不诓她说尝她的东西了，“这娃娃这么小，还知道嫌人呢”。老宋嘴里生气，却还是笑盈盈的满是宠溺。

村里人都说 老宋这一辈可惜了 年轻的时候家里穷，他帮家里的父母张罗好弟弟妹妹，自己却已经过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他自己倒是个心宽的人，瞅着同龄人的孩子都能叫“伯伯”也不急。就这样一年一年的熬白了头发，等弯了腰。

一辈子未娶妻，没有子嗣。可他极喜欢孩子，谁家的孩子他瞅着都欢喜，但最偏爱小暖。

从她满月能出门，就整日抱着不撒手，笑呵呵的逗她“丫头，叫爷爷”。梁大娘说这老宋看上去倒真像暖暖的亲爷爷呢”。老宋一听就更开心了，抱着小暖晃啊晃。

长大的小暖觉得老宋是个脏老头，就不愿意和他亲近。

小暖的家在胡同里，出门要经过老宋的门前，她的小短腿总是跑不过他，老宋只要把她抱在怀里怎么就不愿意松手了，拿着家里的枣啊 糖啊，把小暖的兜兜塞得满满当当的才愿意撒开让小暖跑去玩。慢慢的小暖学聪明了，每次出门她都要趴在自家的门前观察半天看不见老宋的影子才敢顺着墙根儿溜到大街上去，老宋几天看不到小暖，心里就急了，干脆就蹲在门口守株待兔，小暖见老宋蹲在门口一直不走，急得在家里转圈，瞅着后院的残墙起了心思，搬着凳子就爬到墙头上去了，没想到墙支撑不住她，连人带墙的翻了。

暖妈听见声音从厨房出来看见昏倒在地上的小暖，在院里就喊人，老宋听见暖暖妈的叫声，扔下手里的烟管往胡同里跑，

老宋看见倒了的残墙就明白了几分缘由。

看着病床上的小暖，老宋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娃娃啊九天的时候，谁抱她她都哭，就我抱她的时候她不哭还对我笑呐，我以为这娃娃喜欢我跟我有缘，小时候喊爷爷喊的甜啊，怎么长大了就躲着我了”。老宋说着眼里泪光光的，

“暖妈，你在这看着她吧，我去外面，”

“宋叔，孩子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暖妈看着失了魂的老宋心里不禁一阵的心疼。

老宋轻轻叹了口气，走出了病房。

那些天，老宋一直都在医院里的走廊里呆着，时不时从窗户里看看小暖，但从没进过病房。

小暖出院后，还暗自觉得奇怪，从小到大但凡她有点什么事，老宋头都着急得不得了，这次在医院待了两天，却没见他的影子。

再见他，老宋头也不像从前一样了，像是变了个人，见到她不抱，也不咧着嘴笑了。唯一没变的是他依旧蹲在街边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抽他的老旱烟。

小暖七岁的时候，搬家到城里去了。暖妈想小暖能上个好学校，就横着心在城里买了套房子。

走的那天，暖暖没在人群里看见躲在墙根下的老宋。

时间过得飞快，小暖上了初中，暖爸不时会开着车带着小暖回去，老宋看上去一年比一年苍老，每次走得时候总是备下一堆东西塞到车上，步履蹒跚的样子让小暖觉得他再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一把把她抱起来了，不知怎的鼻子酸酸的。

从那之后，她每个暑假都要回家住一段日子，跟着老宋去河里放羊，坐在胡同口的树下乘凉，教给他怎么用手机。

老宋走得时候，小暖在上体育课，她突然心里一阵一阵疼的厉害。

暖爸是在老宋下棺那天把小暖接回家的，小暖看见老宋房子上的黑布时，整个人好像静止了一般，心上被突兀的凿了一个洞，眼泪如失了线的珠子，落个不停，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机械的被暖妈拉着缝孝服进大堂，就在看见老宋的遗像的一瞬间，嚎啕大哭，那个傻老头还是在笑，咧着嘴，露出一口牙齿。

小暖想起来，小时候因为养得小狗被路上的车轧死哭得谁也哄不住，老宋转身回家拿一块破布把小狗包起来，牵着小暖在自家的石榴树下刨了一个坑，“丫头，不哭啊，我把它埋到这，你想它了就来这树底下看它，

“娃娃这么重情，以后可是要吃亏的啊，我以后老了死了，你可不敢哭的这么厉害啊，要不然，爷爷就算死了听着这心里也难受啊”。

窗外不知谁喊着“下雪了”。

小暖看着老宋的照片，扯着嘴角笑了起来，像小时候老宋对着她笑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