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

1

张师傅开着车在附近转了有两圈，这么大的雨，生意竟如此冷清，真是不合乎常理。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手机里传来叫车信息，乘客去的地方非常远，需要跨整个市区， 现在市中心肯定堵的水泄不通了。

张师傅斟酌一番，没有接这笔订单。

没错，这就是张师傅现在的工作，专车司机，自公司倒闭后，他已经做了快一年。

起初只是想在找工作之余做点事情，免得自己闲下来会变的懒惰。满意的工作一直没遇到，倒是这专车就一直开到现在。

这一年来，张师傅的专车收入很可观，他也就不再对找工作一事太上心。

当然啦，人总是要面子的，若是让亲戚朋友或者以前工作上的相识遇到，还是挺不好意思的，所以他尽量去偏僻的地方，这样就避免遇到熟人而感到尴尬。

大颗的雨滴打在地上，溅起朦朦胧胧的一层水花，使得能见度变得很低，看来这暴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

2

手机再一次传来叫车信息，张师傅看了下屏幕，和之前目的地一模一样，应该还是那个乘客，张师傅的食指在空中停留一番，最终还是抢下这笔订单。

没一会儿，张师傅就开到指定地点附近，从摇摆的雨刮器之间望出去，穿过朦朦的水花，隐约看到有人在招手。

靠边放慢车速，待车停稳，女人打开后车门，收起伞坐了进来。

张师傅瞄了一眼后视镜。

心头一惊，这个身影，难道是她？

3

“红旗旅社，”女人说完地址，低着头从包里拿出纸巾擦身上的雨水。

张师傅不敢吱声。没错，真的是她，即使岁月会在她身上留下了些许痕迹，但是她的美貌和气质怎是她人能够模仿出来的。

何况，曾经那么熟悉的声音，他怎么会忘记呐。

要搁以往，这么远的路途，张师傅会和乘客聊聊天打发时间。可是现在，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心虚的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一声都不敢吭。

这样她应该就不会认出我了吧，张师傅如是想。

4

后座的电话响起，她不紧不慢地接起来，旁若无人地说：“对，都谈妥了，房东比较好说话，明天就可以签合同，这地段比之前调研时候预计还要好，到时候客流量绝对没问题。”

看来，她还在之前那家餐饮企业工作，十年前她已经是当地的区域经理，现在肯定级别更高了吧。她们公司做的很大，全国各地都有连锁店，本市之前就已经有两家，而且生意一直特别火爆。看来，这里不久就会再开一家新的连锁店了。

记得年轻那会儿，张师傅一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姿态跑到大城市闯荡。因为业务领域与她的公司有合作，接触频繁，一来二去，他俩就在一起了。

但后来，迫于现实，张师傅忍痛离开了她，他知道自己不会那么容易忘记她，为了彼此的将来，于是断绝了所有来往，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她见面了。

5

“有话不能下课讲吗？哪有这么多废话，潘老师早上又给我打电话了。你还狡辩，回去再和你算账。好好写作业，写完才能打游戏机。让外婆接电话。”

堵在路口的时候，她已经在打第二通电话，态度很是强硬，听电话的肯定是他的孩子，看来她孩子已经上学了。

也是，这一晃都十年过去了，她肯定早就结婚生子，过上美满的生活。

从对话听的出来，对面是个男孩，性格倒是和她年轻的时候很像，一样的叛逆。这小子这么调皮，长大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小姑娘喽。张师傅想想都觉得有趣。

这么一想，不知道她丈夫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呐，以她的性格和眼光，应该会找个能“hold住”她的男人。最起码要我强多了，张师傅坚信自己的猜想。

“妈，我都说了多少次了，那个保健品是骗人的，早上给你们的鸡蛋才几个钱啊，那是先给你们甜头，放长线钓大鱼，骗钱是小事，关键这保健品来路不明，这要是吃出什么事怎么办啊。”她的语气中带着愤怒和无奈

在张师傅印象中，她母亲可是典型的精明女人。当年，要不是她母亲的阻挠，和她结婚的应该就是张师傅了。说实话，张师傅那时候挺恨她母亲的。

多年以后，张师傅也想明白了，她母亲也是为了自己女儿好，希望女儿少走弯路，找个好人家过上幸福的生活。

所以说，张师傅怪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自己当年没本事，不足以给她幸福。

不过，没想到她母亲这聪明一世的女人，如今也会中了这些低级的保健品骗子的圈套，不免唏嘘啊。张师傅轻轻地叹口气。

6

“我昨晚梦到爸爸了，醒来许久难以平复，回头我们去爸的墓地看看吧，可能是他想咱们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低沉。

她的父亲是个非常有亲和力的人，对女儿特别疼爱。可以想象父亲的离开对她的打击有多么大。

“我给舒剑打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来接晓鸿。看着他写作业，别给他吃太多零食。”她最后提到的这个叫舒剑的人，应该就是她的老公了吧。

“喂，舒剑啊，你还在实验室吗？什么时候去接小明，妈果然被卖保健品的骗了…………，我知道你不会说话，带一箱牛奶上去吧，什么都别提，听她唠叨唠叨。”她简单地把儿子和母亲的事情阐述给那个男人听。

7

她老公估摸着是个书呆子类型的人。这让张师傅有些诧异，没想到她会找这样的丈夫，按照自己对她的了解，过去她绝对不会考虑如此古板木讷的男人。

可见，人总是会变的，今天你喜欢凤梨罐头，明天，或许又是别的呐。

这样挺好的，找个工作稳定、个性老实的老公自己也安心。起码比我强，我离了两次婚都还不知道如何去做一个好丈夫，张师傅苦笑，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是蛮失败的，事业、爱情一无所获。

“对啊，这里雨下的真是很大，全身都淋湿了，带伞一点用都没有，嗯，你也注意点，看天气预报，雨快下到我们那了，记得把阳台的衣服收回来。嗯，挺顺利，快回来了，不用接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8

多熟悉的一句口头禅，那时候的张师傅对她是无微不至地体贴，她总是回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虽然嘴上抱怨，但她的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因为她明白，张师傅是打心底地对她好。

从电话中听出，她和丈夫恩爱有加，相敬如宾，多年的婚姻让曾经大小姐脾气的她，也学会了理解感情的付出与扶持。

9

再后来，她又接到一个电话，从说话的方式听出，应该是她的闺蜜，她们在聊一些近况，还有女人到了一定年龄的看法及感触。

张师傅看到路边一对在屋檐下避雨的年轻人。想到那一年，也是这么大的雨，张师傅淋雨发烧，她体贴入妙地陪了他两天，那也是他终生难忘的两天。

眼看就快要到目的地了，张师傅担心回头被她认出来，犹豫要不要提醒她，应该怎么说合适的时候，心里忐忑不安地缓缓降下车速。

10

在车子停下的时候，她把电话放回包里，抬起头，看着后视镜，平静地说；“我把我的所有近况都和你说了，而你，一句话都不愿意和我说吗？”

（改编自吴念真作品《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