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本是写给天子的,至少也应该是诸侯王。因为道家学说是针对周文疲敝的社会现状而给国君开出的一剂药方。与之对应的是儒家的恢复周礼积极而为。道家的思想与儒家相对,认为之所以周文疲敝国运不昌,皆因为如周幽王等治国者的胡为乱为,完全丧失了一个国君应有的德行和才智,于是强调无为。这里面也许有道家的无奈,王无能怎么办?那就别为了吧,反正百姓自己肯定会追求自己的好日子。(纯属瞎猜,不要当真)
这个无为不是无所为的无为,而是要保持虚静,创造条件,让百姓不被干涉的、自然而然的发展。国家之目的主要在国泰民安,君不干涉百姓则民安,民要生存且追求幸福,在没有国家过重过多的赋税徭役等的压迫下,自然会渐渐的富足起来,民不但安且富,这岂不是最崇高的治理境界?
以上是道家本义。不过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春秋战国时期,国君们不是反思自己的乱政,而是变本加厉的攻伐,原来没有战争或者战事极少,靠结盟而保天下太平。后来强秦等不以盟主为荣了,而是想成为全中国的真正皇帝,霸道横行。在这样的局势中,哪个国君能采取道家的无为呢?儒家的学说都无法采纳,遑论道家之退而求其次的无为?当时的思潮是兼并、扩张、当老大。
虽然在各国朝堂上不能施行道家思想,但道家思想在另外两个领域流行。一是法家;二是儒释两家。
先说道家对法家学说中的影响。道家之道不是容易说清的一个概念,它既是一个实体又是一个空概念。此话怎讲?这样说是矛盾的啊?这样讲是矛盾,但也只能这样说,容我细说。
道家讲“道生”“德蓄”,讲道生万物。这貌似道像西方的上帝,即使不是人格神,也是一个如柏拉图所言的“理念”,即万物之根源。但道家的本义不是这样,万物之为万物,只是万物自生,而非有某一源头。这有点多“神”论的味道。“人法天,天法地,地法道,道法自然。”不要把最后的“自然”当成大自然,不然就跟前面的“天”“地”混为一谈了,其义是“自然而然”,具体说就是万物本就是自己成就自己,无需外物。道生万物,其“生”是不生之生,意指万物自生。这就是说道是一个“空概念”,其所言之道,万物自足,又何言哉?
概念空归概念空,但要想表达不要干预万物(包括百姓),那就得讲究道,此道就是秉持“万物自可生息,不要侵扰”,这又是一个思想实体。道虽然也说成“无”,但这个无不是一无所有的无,而是不要僵化对事物的认识,而要与其自身的变化保持一致,不要人为的干预万物自生的状态。
道家认为,世界之所以丰富多彩充满创造,就是因为道,道之为道,在于有和无的相互转化,在这种转化中,生发无限事物,表现无限可能。道之为道,不能一无所有,必然有所生发,源源不断的生发,此即万物的诞生,这是从无到有;诞生之物又不是凝固不变,而是生生不息的变化发展,此即从有到无。这“无”是一种状态,即变化。有无之间的转化,即为玄。按照上述解释,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就不是神话,而是在讲世界万物生发变化之特质,哪有“玄”的味道?但若不理解这一层,把道家的玄虚幻化,就把道家看成了无法把捉的玄学。这是对道家最深的误解。
对道家的误解还体现在某些词句上,比如:“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这似乎就是在说,人不能太露锋芒,要柔和光芒,平抑锐气,所谓和光同尘,内心“光”“锐”,但外表却要装出温和(这是一种错解,因为光和锐的主体是道,而非人,其意是把道的光芒与锐气柔和平抑一下,这样才能跟大众融为一体,也才保证万物的自我发展)。这就被理解为“韬光养晦”,就被法家借去而构造出“术”。最初是教给大皇帝的,对待大臣“未可全抛一片心”,而要有所隐藏,让大臣们不知道你深远丰富的内心,从而生产畏惧,这样就可以更好的驾驭大臣。
这是道家思想被法家最严重的扭曲。又由于法家的在朝堂的兴盛,中国整个封建时代,表面上儒家似乎是正统,但统治者内心奉行的基本上是法家思想,而且不是商鞅的无“术”的法家思想。“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百姓之为百姓,谁外在强大,就跟谁学。所以,道家的思想在民间更是被按照法家的理解而谬种流传。
儒家在讲担当讲讲积极而为的同时,也讲“权变”,但这种权变本来是灵活的解决问题(如孟子的救嫂可以超越男女授受不亲)或者自己的思想不被接纳的保全性命(如孔子的道不行乘槎浮于海),但被讹传成可以丧失原则。加上法家式道家思想的流传,在百姓那里,甚至在相当多的知识分子那里,认为儒家是“讲经又讲权”,完全扭曲了本义,但这种观点反而流播广泛。
回到道家,道家是建议国家管理者,不要过分的干预,而是要让百姓自然而然的发展,同时,关注时势的变化,自然而然的顺应而动。由于被深深的错解,而且这要求国君有很高的修养,甚至不啻于儒家对人的要求,所以几乎没有国君如是为政治国。但历史之为历史,往往是可能性的俱足,即使某一正确的动向没有很好的发展,但也都会在历史中崭露头角。汉朝的文帝就是一位真正使用道家思想治国的皇帝!
说到文帝,大家似乎都能想到文景之治,然后就没有了,潜台词是修养生息谁不会啊,文帝景帝也没什么能耐。这是明显的浅薄。
汉朝是刘邦打下的基业,他是天才人物,靠自己的天分做事,无往而不胜。但在治国方面,缺少智慧,好在有萧何这位丞相,能迅速的借用秦朝的管理模式稳定朝纲,而且还剥去了秦朝的暴戾之气。国家初建,要想发展壮大,仅仅靠前朝的基本制度还不够,还要有自己的文化,哪怕是继承来的,也得自成体系。比如周公制礼,自己心里门清,但后继者一代不如一代,不能深刻理解周礼背后的思想,每况愈下,周文疲敝,国家分崩离析。何况汉之前朝的秦,完全没有文化,法家思想怎么能成为文化,仅仅是治理策略而已,还得割除其阴险的“术”,政府是为黎民苍生谋福利的,岂能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玩弄权术?
时势出英雄,贾谊应运而生,文帝与之交好,非常信任,悄悄的推行其仁政思想,确立了汉朝的文化立国的基调。原来只是在制度上模行秦朝制度,贾谊通过《治安策》提升了国家治国文化水平,为后来的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奠定了基础。
文帝把贾谊设为太子师,是从长计议。因为当时的国家还需要静静的过渡与发展,不宜轰轰烈烈搞运动。贾谊观点新锐而且正确,但比较心浮气躁,毕竟年轻气盛。文帝就没让他做丞相,但心里是把他当丞相的。前面说到了他的两项功业,一是提供移风易俗的设想,弃法家而为仁政,二是教养太子,为国家培养领导人,再就是提升了文官的地位,不公开处罚羞辱官员,提升了朝廷为政的文明素养。这都是文帝在贾谊的建议下悄悄完成的。其不立贾谊为丞相,也是为了避免大张旗鼓,这是道家的玄默特质。
文帝当时还面临着同姓王对帝位的威胁。各封国几乎完全独立,有自己的官吏系统,官员是自己任命的,经济也是独立的,军事也是独立的,足以抗衡中央。虽然施行着郡县制,但当时朝廷管理的郡县很有限。文帝没有像后世的曹丕那样,百般倾轧自己的弟弟曹植等,也没有如唐太宗般,对自己的哥哥(太子)都可以杀无赦。而是采取贾谊的策略,以亲制疏,就是也加封自己的儿子做王,这样在整个诸侯王的队伍里就有了自己的势力。同时还分裂诸侯王土地,即诸侯王把自己的侯国分为若干部分,比如分齐国为七﹐分淮南为三﹐这样就大大减少了侯国的实力。景帝沿用这些政策,汉武帝则发出“推恩令”,让所有侯国的嫡长子继承制改为将国家分封给自己所有的儿子,以此类推下去。这样就基本上拆分了侯国的土地,不再有能威胁朝廷的大的侯国。这些都是文帝开辟的路子,文帝温和从容,不大动干戈,和光同尘,大家相安无事。景帝时爆发七国之乱,其实文帝已经打好基础,各侯国势力受到削减,景帝轻松的就平定了。
文帝面临的第三个威胁是西北匈奴。“文帝中年,赫然发愤,遂躬戎服,亲御鞍马。从六郡良家材力之上,驰射上林,讲习战阵,聚天下精兵军于广武。”边境陈兵,日夜操练,匈奴敢犯我边境乎?
文帝善于审时度势,不强为,不主动为,相机而动,化力量于无形。躬修玄默,暗渡陈仓。这是最高的道家治理境界,是道家思想下的杰出且几乎是唯一的代表。
由是想到当代民主社会的小政府,文帝虽然不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即建立民主政治),其方向依然是指向集权,但其运作方式却颇有几分当代西方民主的小政府的色彩,不张扬,不专横,对内和风细雨,对外靠威慑换和平,绝不大刀阔斧大动干戈,确保国泰民安。
道家治国,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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