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水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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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条淡水鱼。可我向往大海。最后，我也死在大海。

1、黄金圣殿，灵魂王国

我出生在一片湖里。海边某个城市的湖。我一直觉得，海边的城市不应该有一座湖，因为人们都向往大海，喜欢大海的无边，喜欢大海的深邃与神秘。而我却出生在一片谁也不曾关心过的湖里。这片湖有很多鱼，可能是周围荒无人迹的缘故吧，我们的生活比其他地方的鱼要安逸许多，因为我们无需考虑今天所吃的东西，会不会是蒙在陷阱上的假象。

可事情没有绝对。那天我被一个人类钓了上去。我被放在一只红色的塑料桶子里。我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很多鱼了。

“呀，又进来一个倒霉蛋。”

我刚一进去，就听到其中一条鱼朝我喊道：

“快来快来。这个人类真有意思，他们在说一个叫海的地方。我要是生在那里就好了，你快来听听。”

我有些疑惑。而人类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

“其实你们这些鱼啊，可怜得紧嘞。一辈子都活在这片湖里。你们永远也不知道海是什么。那里无边无际，深邃又迷人。深蓝的海水一遍遍冲刷着大地。你们知不知道，这个世界其实是海的世界。全世界的陆地都是被海所包裹着的。”

“这片湖已经快要干了，恐怕再过几年，都能在这儿捡你们起来了，都不需要我们来钓。今天就挑几个肥点儿的拿回去吃吧，其他的就放了。唉，都是些可怜的家伙。”

人类在那自顾自地说着。难道海水就不会干涸吗？海究竟是什么。

人类还在说：“大海啊！那里是一片永远不会干涸，永远不会有灾难的王国。金黄色的阳光是你们最神圣的宫殿，你们沐浴在其中，神会赐予你们最甘美的养料。在那里无需担心死亡，因为你们会死在深邃的海底。海里的神明会将你们的身体带入到它的领地，它会将你们的灵魂刻在海底的石板上，那不是普通的石板！那是亡灵的故土，而你们的灵魂将在冰冷的海水中永垂不朽！”

可以说，湖里的鱼，没有灵魂，他们的灵魂被人类带去了陆地。

可能是因为我比较瘦弱吧，人类放过了我。我重新回到这片快要干涸的湖里。

我和身边的鱼说了大海的事，他们都不相信有这样的地方。人类的话语像催眠剂，我放佛一下子坠入到大海的梦里。

我跟母亲说，大海里面有黄金圣殿，有灵魂的石板床。母亲却告诉我，这世上从来没有神明，如果有，那么我们头顶上的那一缕淡淡的阳光，便是我们的神明。我们也没有灵魂，我们死后不会沉入水底，无论在哪里，我们的身体都会浮上水面。

我不相信她的话。我觉得她没有被人类钓上水面过，她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她没有见过人类，她不会明白大海的神圣！

我跟朋友说，大海里面有黄金圣国，我们的灵魂永垂不朽。他却告诉我，我们是湖水里的鱼，永远也不要去想湖水以外的的世界。因为那里并不属于我们，除了这片湖水，我们无论游到哪里，都不会有更好的生活。

我也不相信他的话。我觉得他总是安于现状，只要今天有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想明天的事。他不会明白大海的神圣！

所有人都不理解我！我觉得，我只要走出这片湖水，到了大海里面，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了。

我与他们不一样。我没有错。我只是想得到我所想得到的，我没有错！

可是，他们说得也很对，我该怎样去往大海呢？

2、乘风破浪

自从那天被人类钓起后，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一年来我不知道跟多少人说过大海的故事，可换来的尽是冷眼与嘲笑。我变得越发消沉，身边的朋友也变得越来越少。无聊的时候我就游到湖面去，望着天空。

我以前觉得天空很大，跟我生活的湖一样大。可听了大海的故事以后，我便越发觉得这片天空很小，跟我生活的湖一样小。

这天我像往常一样游到水面。静静地仰望着天空。我突然听到有什么地方传来了些许交谈的声音。我循着声音的方向游去。看到了一群鱼围在一起，每条鱼都是我没有见过的面孔。他们好像在密谋着什么。

我游近了些。找到一个在外围挤不进去的鱼。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那条鱼看到了我：“嘘，别太大声，我们在说一个叫大海的地方。”

我惊喜若狂，原来这片湖里还存在着相信大海的鱼。

“我知道大海，上次我被一个人类钓到湖面上去过。我听他说了大海，那是我们的神圣王国！”

我兴奋地叫道。所有鱼都安静了下来，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身边的那条鱼同样兴奋了起来：“你也是听那个人类说的吗？我们这儿的鱼都是曾经被人类钓起，又放生了的鱼。天呐，大海！多么美好的地方！”

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的兴奋了。就好像之前我所认识的鱼不是我的同类一样，我终于找到了归宿。

我问他们：“那个人类是不是没有头发，留着厚厚的胡子？看得出来是个老人。我听说人类里面的老人总是很善良，是不是这样？”

“当然是这样，我们现在正在讨论如何去大海呢。如果真到了大海，一定得好好感谢那个老人。”

听他说完，所有的鱼再次陷入了沉默。我们如何去往遥远的大海？

“被水淹了不就行了吗？”

突然，我听到鱼群里有一条鱼说道：

“那个老人不是说了吗？人类生存的陆地其实是被海水所包裹住的，只要用水把隔壁的城市给淹了，那我们就可以去到大海了呀。”

众鱼眼前一亮，纷纷叫好。

“可是城市那么大，怎么可能会被淹呢？”

有一条鱼问出了我们的心声。

刚刚说话的鱼又说道：“放心，人类每隔几年就会发一次洪灾。那时候整座城市都会被水所淹没。我们只需要在那时悄悄游向大海，一定能够成功。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每天游到湖面来，观察陆地上的天气。什么时候雨不停歇地下，我们便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这下众鱼没有丝毫疑问了，一致认为这是个好计划。可我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我并没有多想，只要能去到大海，我什么都不在乎。

接下来我们选举那位说话的鱼为行动队长。这之后的每天我们都相约游上湖面，观察着陆地上的天气。

人们都说，每当一部分人受到磨难，那么便意味着有另一部分人获得利益。

我们苦等的日子终于来了。

只见那天乌云密布，绵延万里不见阳光。大雨如同泼出去的脏水，不知疲倦地下。一连下了好几个月。整座城市都被水所淹没着。

大海行动分队的每一条鱼都出动了。我们来到湖面上。此时的湖面已经上升了不知道多少米。泥土裹挟着人类排出去的污水流向这片湖，原本清澈的湖水此时已经变得浑浊不堪。

行动队长大喊：“弟兄们！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让我们向着大海，向着黄金圣殿，向着灵魂王国进发吧！”

众鱼兴奋地附和。

“狡猾的人类现在自顾不暇，不会想着吃我们的，我们只需要游，用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地游。你们敢吗？”

众鱼再次附和：“敢！”

“好！众鱼随我冲锋，向着大海！”

众鱼再次附和。

于是我们紧随着队长向着大海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天上的雨还在不停地下，地上的水也在不停地流。游往大海的路上，我听得到人类痛苦的哀嚎，那声音就像地狱里魔鬼的吼叫。我不知道他们在哀嚎什么，我只知道我要通往属于我的天堂了。

原来，天堂就在人间，地狱也是。

突然，我听到行动队长叫我们停下。我有些不解，随后我望向远处，看到了一个人类。

“是他！”我知道，这是那天钓我上去，又仁慈地放我回去的那个人类。很奇怪，作为逃生者，我只看到他放过我的仁慈，却看不到他对那些被留下的鱼的残忍。

他朝我们挥手：“嘿，我的朋友们，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行动队长代表着我们发声：“我们要去大海。去那个你所说的大海！”

人类开心地笑了：

“去吧，去吧。你们绝对不会失望的。那是灵魂的国度啊。对于你们这群鱼来说，那里是真正的天堂啊！”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我们没有管他，继续着我们的天堂之路。我们像渴望被救赎的罪人，只有大海才能救我们。

3、死亡国度

我们只知道向着大海游，也不知道游了多久。我只知道洪水持续了多久，我们便游了多久。原本瘦弱的我只得紧跟他们的步伐，渐渐被甩到末尾。但我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天空已经放晴，雨水渐渐被人们淡忘。而我们也来到了大海的边缘，看到了大海的曙光。

乌云散开后的阳光照向大海，一缕清光被折射成了彩虹。海水波光粼粼地涌动，每一次潮起潮落，我们便能听到来自心底的跳动。

“终于到了，终于到了大海啊！”

行动队长兴奋的大叫已经能让队伍末尾的我听得清清楚楚了。

接着众鱼不顾一切地游往那片王国。灵魂的国度啊，我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悸动了。我紧随着大队伍的步伐游向大海。

我想在最后的时刻看一看湖水的方向。于是我回过头，但映入我眼帘的却是那个人类。他光着头，胡子越发浓厚了。

“老人，谢谢你。没想到人类也会给我们如此之大的馈赠。”

老人摸着胡子开心地笑了：

“去吧去吧，我来看看你们，看着你们的灵魂是如何升华，是如何被大海所包裹。那肯定是个很梦幻的场景吧。”

我点了点头，转身向着大海游去了。

行动队长第一个进入到大海，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众鱼有条不紊地进入“黄金圣殿”。

只剩下我了。我站在大海的边缘，最后望了一眼我的故乡。没有丝毫不舍，更多的是来自内心的不屑。怀着这样的心情，我踏出了迈进大海的最后一步。

我感受着阳光的气息，温暖的海洋将我包裹，我感受到灵魂深处的温柔，正在缓缓流向我身体的每一处。我想，这肯定是大海在为我的灵魂加冕，从此我便进入了属于我的天堂。

但过了一会儿，我听到行动队长传来的哀嚎，紧接着是第二个入海的，第三个入海的…………

“怎么了，你们怎么了？”我几乎是惊恐地问道。心底那份灵魂升华的悸动已经荡然无存了。有的只是来自内心的不安。

没有一条鱼回答我，他们只是痛苦地哀嚎着。

紧接着，我感受到皮肤的溃烂，我无法呼吸。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身体内部割来割去，我感觉连血液也停止了流动。我终于也痛苦地哀嚎了起来。

“骗子，那个老人是骗子啊！”行动队长大喊，“他骗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杀我们啊！”

我这才恍然，但为时以晚。原来我们自始至终都被控制着吗？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生命的最后关头，我看到一艘小船缓缓驶来。小船上坐着那个老人。

“都死得差不多了吧。你们这些鱼啊，真是可怜得紧嘞。一条鱼怎么可能会有灵魂安身之处呢？更何况你们可是淡水鱼啊，淡水鱼怎么可能生活在大海？我没有骗你们。人类生存的陆地确实是被大海所包裹着的。大海神秘而无边。可你们是淡水鱼啊，这些不属于你们的，你们至死也无法得到。

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几十年，我早就知道什么时候会发洪水。洪水来临时，人类饿得前胸贴后背，选择吃鱼是最好的。而最简单的办法便是把你们骗过来乖乖往海里跳。我只需要撑着一艘小船把你们捞起来就是了。

你们没有听说过吗？当一部分人受到磨难的时候，那么便意味着另一部分人会获得利益。

真是一群傻鱼。”

我连一丝痛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看着他将同伴的尸体一个个打捞起来。

原来，大海是神圣的国度，只不过是死亡的神圣国度。

生命的最后，我听到老人在和一些人争吵着。

“你们干什么？这是我捞起来的鱼！”

“老东西。我早就猜到你要用这种卑劣的方法捞鱼。今天我就是要是不来抢这些鱼，我们就得饿死。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当一部分人受到磨难时，那么便意味着另一部分人会获得利益。”

老人在众人的争夺下，也落入了大海。那样子，和我们这群鱼没什么两样儿。

我笑了，看了一眼湖水的方向，然后永远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