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袁非
拿到检测报告，李东明只瞅了一眼，心就凉了。报告末尾几个蓝色的字忽然化作一滩蓝色，快速扩散，眼前一片蓝汪汪。
秘书小强看到李东明的脸色阴得像一坨黑碳，忍不住偷偷伸过脑袋瞄了一眼，“结肠肿瘤……晚期……”几个字隐约可见，又瞅了一眼封面，“李东…”两个字确认无疑。起紧收回脑袋，装着若无其事地问道: “李总，您哪里不舒服吗？”心中其实已经开始打鼓。
“没事，没事，一个亲戚的医学检测报告。”然后不再言语，挥手示意小强赶紧开车离开医院回公司。
奥迪车上李东明闭着眼睛，不想多说一句话。小强也心里知趣，不再像往常一样拿些公司的小道消息与李总拉家常。甚至不敢在反光镜里偷看李总脸色，只管稳稳开车。
小强是三个月前才从分公司借调到总公司秘书科的，专职为总经理服务。日常除了文稿、接待以外也帮李东明处理一些私人事务。人很勤快，嘴巴也紧，深得领导赏识，李东明准备满一年后正式把他调过来任职。莫看一个秘书岗位，因为是为一把手服务，好处自然不少，搞得好顶得上大半个中层干部。
回公司后，小强回到办公室心里再也难以平静。本以为通过各种关系，包括讨好、装孙子大半年，以为攀上了一棵人人羡慕的大树。李总也多次表示了自己的满意，只等熬到年底就能在同学朋友面前摆酒吹牛了。谁料想天有不测风云，看着壮壮实实，年龄刚到五十的人，却是一个绝症患者。看检测结论，估计挺不过几个月了，说不定马上就要进医院住院治疗，与总经理的工作彻底掰掰。
想到这里小强心里郁闷极了，电话响起，也没听到。直到电话响第三遍，小强才从沉思中反应过来。“喂！喂！喂！你找哪个？”
“我当然知道这是李总专用电话，我是问你那么大声干嘛？……谁大声！说的就是你呀……"
“好吧，好吧。我帮你预约李总，行了吧！”
小强没好气的回复着来电，随手挂了电话。也懒得马上去汇报，干脆靠在办公椅上闭目养神。
随后又有来电，干脆不接。最后受不了，干脆下楼开车出门，找了间偏僻的茶室。一个人边喝茶边思考自己的人生。
小强五年前大学企业管理本科毕业，通过远房大舅的关系，进了眼前这家全国鼎鼎大名的国有企业。刚参加工作时，以为凭自己“211”的文凭、能言善辨的口才，当然也包括长相，应该能够吃得开，不说大展宏图，至少也是如鱼得水。
小强从读中学时就笃信一条人生哲学，那就是他认为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关系搞不定的。大学时，关于“人生最重要的是投资还是投机"与班上同学有过一场精彩辨论，当然获胜者是自己。
当时正方的观点是，人生靠自己一点一点的扎实经营，年轻时的学习包括失败都是一种人生投资行为，投资越多，越能做到厚积薄发。小强用投机的观点进行反驳，靠着巧言善辨硬生生地扭转乾坤，战胜了对手。小强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辨论场景。
“人生是什么？说穿了，就是一场表演。无论是家庭、工作、学习，还是日常生活。表演的对象当然是父母、老师、领导、同事、朋友，也包括你未来的对手、客户、陌生人。总之，有人群的地方就是你的舞台！”
小强当时临场举了两个生动的例子，搏得了满堂喝彩。一个例子是讲刘备，刘备靠哭哄得关羽、张飞俩兄弟鞍前马后，靠举起阿斗假摔的现场表演，让一身是胆的赵子龙一辈子生死相依，靠装弱、哭穷、装正义骗过了曹操、刘表，赢得了天下人的同情。
另一个例子举的是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从在明军边帅李成梁身边做小卒时，就因为表演出色，从李成梁的刀下依靠李成梁小妾的帮助成功逃脱。然后一辈子通过出色的表演，吞并达巴、叶赫各部落，赢得大美女阿巴亥芳心，与强大的明军周旋，最终统一辽东各部，奠定了大清的政权基础，拥有了打败大明和李自成农民起义军的实力。
小强坚信大型国企机构庞大，层级多而松散，人员参差不齐，正是他施展公关技巧的舞台。刚开始他通过积极主动参加各种露头露脸的活动，确实让自己小小火了一把。不仅让领导认识了自己，也让自己获得了参加工作来第一个荣誉-----“最佳新人奖”。
他的做法很简单，就是坚持三个凡是。凡是领导来参观，一定要做到满身汗水。凡是领导让大家发言，一定第一个举手。凡是领导在微信群说话，一定要及时点赞称颂。别人点三个大拇指，他一定要点六个，别人点六个，他点九个，反正要比别人多。
靠着这点小机灵，小强确实比同龄人吃得开，工作第二年就当上了一个生产工序的负责人。可是好景不长，因为缺乏最基本的生产管理经验，工序发生了一起较严重的安全事故。刚干了不到一年的小强，被就地免职。
不折不挠的小强并没有气馁，他分析原因，认为是自己选错了人生前进的大方向。生产管理无论干得多好，总要担着安全、质量方面的责任，说不定哪天就踩了雷，炸得头破血流。他以为最稳妥的还是机关部室，收入少不了多少，不用担很多具体的开关指标和责任。同时跟上层接触更方便，凭他的沟通能力，说不定这才是他的人生坦途。
不久，分公司果然出现部门主管空缺。提前探到消息的小强知道机会来了，果断采取措施，效果立竿见影。他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学古人毛遂自荐。
小强趁着黑夜在主管领导楼门里连续蹲守了三个晚上，终于给他守到了。跟随领导进门后，小强什么多话也不讲，直接很认真地表了三个态: “……让我做这个工作，我一定保证干好，不给领导丢脸。您对我有提拔之恩，从今以后，我只认您，保证对您忠心耿耿。您今后有什么吩咐，保证随喊随到，万死不辞……"
据说职场上自我推荐的成功率很高，不知领导者是一种什么样用人心理，反正小强成了受益者之一。有了这一小块根据地后，小强追求进步的愿望愈加强烈，并且机会也更多。
小强入职几年其实还琢磨出一个职场小窍门。他认为别看领导在大会小会上强调，不喜欢下属打小报告，有什么事当着大家的面说，在会上说。小强认为，领导的这个表态要反着听，这是官场秘诀。
小强担任分公司部门负责人后，有了很多机会去总公司开会、汇报工作。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接触到时任总公司总经理李东明。
第一次窜进总经理办公室时，心里还是揣着十五只兔子。李东明其实早已认识这个年轻人，只是印像不深。见到他冒冒失失地进了办公室，本来有一些不快。但心里也佩服这个小伙子的胆量，就没有责怪，而是语重心肠地跟小强拉了些家常，打发了他。
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第三回……几年下来，李东明也就习惯了。有时也耐着性子听小强讲些基层的事情，比如员工思想动态，对公司决策的理解，对高层的看法等。今年刚过年李东明的秘书因考博正式离职。小强故技重施第一时间为自己争取到了这个岗位，虽说有个借调试用期，但明眼人都知道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喂，喂，二毛，把兄弟几个叫出来喝酒！老子今天不痛快，奶奶的，一百个不痛快！今天你们陪大哥我不醉不归！”
茶馆里，小强边心里恶狠狠地咒着老天爷，边打着电话。发誓要把肚子里的这股怨气，借着酒精发泄出来。
第二天在宾馆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头痛欲裂的小强赶到办公室时，总经办主任正一脸严肃地等着他。
“李总临时到北京开会去了。从昨天傍晚起打你手机，打你十几次，你不接。李总只好临时安排秘书科小文陪他去北京。这次可能要去半个月，李总特意交待你还是回原单位去算了，别把你耽搁了……"
小强心想，这个小文据说本来就是秘书科给李总培养的备选专职秘书。不是老子横插一杠子，这个岗位本来就是他的。
再一想，什么临时去北京开会。明明是偷偷去治病，掩而耳目罢了，公司迟早会传遍。也好，让小文去陪李总最后一程，老子顺利开溜了，大不了从头再来，又不损失什么，哈哈。
小强忍住内心的兴奋，准备收拾东西走人。主任又补充了一句，“李总办公室放了一份医检材料和一封信，说是让你跑一趟，送给他爱人。"
边开着车，小强边打开了李总未封口的信件。
“……大哥东杰的病已到了晚期，昨天我把他复查的材料全拿回来了。你抽空回一趟老家，好好做做大嫂的工作。大哥那边倒想得开，毕竟拖了十多年了，他也认命了，我也尽力了，只是心里有些不好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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