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家谱

 

闲话家谱

   姥爷那代人，读书不多，取名却颇有韵致。恕我新派，就不为长者讳、做减笔或易字的处置了。

      姥爷名“天元”，这两个字饱满，颇有气势，倒是很适宜做个国号。元者，始也，有混沌初开的分明，万物生发的期许，朗朗乾坤的壮阔，圣经上说“太初有道”，风骨大致与此相当。

      顶着这么厚重的名字，姥爷一生过得谨小慎微，平平顺顺。他出生地产很好的花生与芝麻，成熟季节，家家压榨机忙个不停，整个村子弥漫着浓重的香油气，遮天蔽日，经久不散，于是村子顺理成章被叫做油坊地。

     姥爷不榨油，他识文断字，便做了村上的会计，闲时代人写写家书对联。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月月有工资拿着，且受村人敬重，姥姥和两个女儿都跟着过得滋润。

      姥姥名唤“紫英”，两个字原本就有色有香，宜出现于才子佳人小说里，偏偏又姓了“重”。每念她的名字，眼前就像有碗口大的牡丹次第开放，重重叠叠，心生欢悦。

       姥姥足弓弯小，本应轻盈做掌上舞，却终年在屋间地头进进出出，操劳家事。虽不识字，但能背诵大段戏文，女儿、外孙、重孙，三代的启蒙教育均在她绘声绘色的讲古中完成。日常生活也甚有意趣，蒸馒头时，圆胖的面团中间信手捏就几只瞪大眼睛的小刺猬、盘做一团的小蛇、活灵活现的布谷鸟、还有盘扣一样纹理精细的枣花，叫人不忍下箸。

      他们的一双女儿取名“素忍、素蕴”，大有深意。素字是做事带三分侠气、为人存一点素心，而一忍、一蕴，则千古以来，中国人处事的温良恭俭让尽在其中。

      父亲那边，兄弟二人唤“明耀、明君”，亦是两个好名字，且都见诸于《左传》，“光远而自他有耀者也”，“况明君而善用其众乎”？爷爷种地出身，大约没有读过此书，但乡野间向来有大智慧，对此我是深信不疑的。

      明耀二字，似有光芒万丈，暖意融融，正与大伯好交际、直爽朗利的性情相合。而明君二字温润清雅，默默咀嚼，父亲一袭蓝衣、负手而立的身姿似在眼前。

      如此郑重其事的取名大业，传至我处就十分马虎。“芸”字如此常见，随便就涅没于芸芸众生。细究其字面含意，不过香草而已。

       一说芸香可避虫，故常放于书中衣中，一说可入药，通通无趣。

      幸有《浮生六记》的芸娘，慧黠灵动，被林语堂评为“中国文学史中最可爱的女人”。从此以“芸娘”自命，向着林先生评论方向一路精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