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中村叔叔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也许我们两个人实在是没有什么话题可聊了,叔叔突然说“我要走了!”,然后两只手按着桌子,两只脚稍微往后一并,前身往前一倾,很安定地站了起来。
我本能地伸出双手,又迅速递给他拐杖。他接住拐杖,对我摆摆手:“我自己走。”
我又本能地退了一步。在日本做过多年“介护”(国内称护理,但是又不同于护理)的我,深谙日本介护的“自立支援”(以人为本,协力同行)的理念,虽然在工作中践行得有张有弛,但是轮到身边的亲人,竟不知所然,过度反应了。
是的,我骨子里是不“相信”叔叔的,我怕他在我家里,或者因为来我这里出事,我承认自己内心深处的自私和狭隘,而这一切都源于我对叔叔的担心。
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眼睛盯着他移动的每一个动作,心想,玄关入口处的15cm台阶是个关键。可是我的担心又多余了,因为我看到叔叔先把拐杖安定地拄下台阶,等保持住身体的平衡之后,才迈出了不自由的左腿,最后是健康的右腿。这一连串的三步走,跟教科书写得一摸一样。
叔叔的黑色雷克萨斯,就停在门口客人专用停车位置上。他上车的动作虽然缓慢,但是却彰显着笃定和自信,把车如此标准得停放在专用停车位里,可见他对机械车辆操作技术的娴熟。而右腿和右脚的正常,又使他驾车毫无障碍。看到他和他的车消失于我的视线,我才意识到我没有跟他说:“欢迎再来”,而是马上拨通了中村家的电话。
“喂,你好,我是中村。”电话那头传出德子阿姨的声音。
我直接问,“您知道叔叔去哪了吗?”
“怎么?难道他去了你那?!”德子阿姨听出了我的独特发音,继而声音突然高了起来。
电话里,我才知道,叔叔这段时间经常趁阿姨不在家的时间开车出门,有公司的职员透露,在工地现场看到了会长的车。阿姨知道自己在老头子面前说话等于放pi,就跟儿子商量,儿子说,老爹憋在家里也不是事儿,他恢复得不错,工地也不算太远,他要是去的话你就装作不知道,反正现场工人会跟我汇报的。
儿子这么一说,德子阿姨也只能装聋作哑了,虽然她时时刻刻提着自己的心。
那段时间,老头子一看德子要去买菜,精神头就不一样了,还会对德子客气地说句:“小心点儿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来给我做饭!”,嫁给这个二婚的老头子,虽说丰衣足食,但也受尽了他的大男子主义,稍微一点自私的关心,德子阿姨还有点不习惯呢。
“我说,他今天怎么还没回来呢!每次都是在我回来之前他先回来,今天奇怪了,我都回来了,他还没回。我给二男打了,二男说已经离开工地了,吓死我了,一直担心着,没想到去你那里了,也难怪他前几天还嘟囔着你们家呢!这个老家伙,又给你添麻烦了,实在对不起。”
我对着电话一个劲地摇头:“我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担心叔叔出事,他刚从我这里离开。估计15分钟左右就到了,叔叔要是安全到了,您就不用打电话给我,要是30分钟内没到家,您告诉我。”我嘴上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心里却在骂自己是个出卖叔叔的“叛徒”。
放下电话,我刚要转身回屋,那辆黑色的雷克萨斯又驶了进来……我赶紧迎上前去,心想中村叔叔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吧?
还没等我问呢,叔叔停下车,车窗被打开,他提给我一个信封,微笑着说:“忘了,忘了,我是给树里(我女儿)来送零花钱的,看我这记性,差点儿给忘了!你把这个交给树里吧。”说完,他冲我点了一下头,然后慢慢地往后倒车,然后打正方向,然后慢慢地驶出了我的视线。
我手里捏着那个白色红边的信封,心情复杂得五味俱全,叔叔前脚走人,我后脚就“告密”。现在收了人家零花钱了,更觉得对不住叔叔了。为了惩罚自己,我没有急切地看信封里的“内容”,而是下意识的看了看手机里显示的时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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