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你自己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生病,我和娘亲会在家里想你的。”梳着两个小发髻的小丫头声音糯糯的,胖胖的小爪子努力地把一件长袍折好,银镯上的小铃铛清脆悦耳。
慕清风眉眼温柔,身姿颀长,着一身青袍站在那里,好似一幅水墨山水。
他宠溺地摸了摸小宝儿的头:“宝儿在家也要乖乖听讲听娘亲的话,爹爹很快回来。”
一旁一袭素衫的女子叹了口气,有些委屈地说道:“话都让你们说尽了,我说什么呀?”
慕清风笑了笑,眸中溢满风月,他轻轻将女子揽入怀中,似耳语道:“江儿,记得想我!”
唤作江儿的女子耳朵有些红,却是用力回抱住慕清风,头在他的颈边使劲儿蹭了蹭。
一旁的小宝儿翻了个白眼,当着自己这个孩子的面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好在她早已见怪不怪。
慕清风依依不舍地出了幽谷,老天待他厚重,才赐了如此美好的妻女给他。
以前他从不曾想过,偶然在江边救起的女子会成为他的妻子,成为他想守护一生的人。
想起当初救起江儿的模样,慕清风有些心疼。那么细细弱弱的一个人,就那样无助地浸泡在冰冷的江水中。眉头紧皱,脸色苍白,水流稍急一点就会漫过她的脸颊。
还好他当初外出采药发现了她。慕清风一直很庆幸自己那天出门,更庆幸自己会医术。
只不过江儿在江水中呆的时间太久,寒气入体,头部又撞到了石头,身子一直不太好。他费尽心思研究琢磨了许久,才为她研制出一副药。
可药方易得,药材不易,等到小宝儿都三岁了,仍是差一味火棘果。
近日,听来幽谷求医的病人说,江北有人拍卖火棘果,慕清风这才决定亲自去看看。
去江北要横跨怒江,江如其名,永远像是一条发怒的巨龙,江宽而水急,要安全渡过需找当地摆渡的人在载一程才好。
许多人对这条江躲之不及,慕清风却对它有一种不同的情感,就是在这条江的支流处,他遇见了江儿。
“公子可是要过江?”一个妇人见慕清风站在江边许久小心翼翼地问道。
慕清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见慕清风生得俊俏,又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妇人胆子大了许多:“我也是要过江,不过还要再等一会儿,摆渡的人要一会儿才过来。”
慕清风礼貌地点了点头。
妇人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公子外地来的吧?肯定不曾听过摆渡人的故事,我跟你说啊……”
在妇人添油加醋的一番诉说下,慕清风脸色剧变。
她说,摆渡者名欧阳白,原是江北三大家族之一的欧阳家长子,与另一家族的嫡女林锦相恋。
只是两家在祖上因为几间商铺结下了仇怨,发展到后来成了世仇,两家人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派头。
时过境迁,在一次游园诗会上两家的后人结缘,情愫暗生,常一起吟诗作对,游园赏花。
两家的大家长知道后,雷霆震怒,势要棒打鸳鸯。
欧阳公子和邻家小姐遂相约私奔。
谁知道刚逃到怒江就被两家的家丁追上,爆发了一场打斗。混乱中,林家小姐落入江中,瞬间不见了踪影,两家人这才止住。
欧阳公子失了心上人,悲痛欲绝,本欲轻生,却被家人苦苦拦下,终日游走在江边。后来与家族断了关系,在这怒江边做起了摆渡人,一边渡过客,一边守亡人。
她说,这件事在五年前轰动一时,她还说,那林家小姐可是个大美人,眉心一点朱砂痣,不知迷了多少少年儿郎。
慕清风呼吸有些困难,五年前,他外出采药,在这怒江边救起江儿,他本就极少外出,对这件事自是不曾听闻。江儿,江儿她,也有一颗朱砂痣,恰恰在眉心。
“来了来了!”妇人自是看不到慕清风心中巨浪,一脸欢欣地说道,“欧阳公子可是个俊俏小生呢,这些年不知引了多少姑娘前来,一次又一次渡江,却没一个入了他的法眼。”
慕清风袖中的手指缩了缩,他倒希望她们中有一个人可以取代林家小姐在欧阳白心中的地位。
他抬眸看去,依稀辨得一叶扁舟自对岸而来,舟上一人头戴斗笠,手执长篙。打扮普通,通身的气质却让人眼前一亮。
待行得近了,来人的五官逐渐明朗,剑眉星目,鬼斧神工,却是愁云惨淡,拒人千里。
慕清风脚步发飘地上了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眼前的人,心中痛楚万分,江儿,江儿,江儿。
他的注视自是引起了欧阳白的注意,欧阳白扫了他一眼,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把头转向一边,强制掩饰心中波澜。
船一到岸,慕清风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甚至都忘了道一句谢。
晚了一步,火棘果早被人买了去。慕清风心思游移,一刻都不想再在外停留,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又到怒江,又遇欧阳白,慕清风这次向他深深鞠了一躬才逃也似的离开。看得欧阳白一头雾水,感谢他的人大有人在,只是行此大礼的却是少见。
“爹爹回来啦!爹爹回来啦!”
一回到谷中,慕清风就被小家伙抱个满怀。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如玉的人儿,他才稍稍有些心安。
头一次像个委屈的孩子,慕清风愧疚地说道:“对不起,江儿,我没有拿到火棘果。”
江儿体谅地拍拍他的背,安慰道:“没关系,我现在就很好啊!”
小宝儿叹了口气,主动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留下爹娘小别胜新婚。
一夜红罗帐暖,慕清风像是要发泄自己的不安,好像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江儿是他的。
看着睡在自己臂弯里的人儿,慕清风不由自主地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他还记得江儿刚刚来到这里时的样子。
那时,她睡了大半月。一日清晨,他刚为她针灸完,一转身却发现她正睁着眼睛望着自己。见自己看她,瞬间露出一个笑脸,眼神纯粹的令人心颤。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只是在第一眼的时候就粘住了慕清风,只把他当唯一。
“既然你忘了自己的名字,那就叫江儿吧。”慕清风说,他事在江边救得她。
“好啊,江儿喜欢这个名字。”女子又是一笑,慕清风忽然避开了眼。
从那以后,慕清风读医书,江儿就窝在他身边小憩,他煎药,江儿就在一旁扇风,岁月莫不静好。
“江儿,你可愿嫁于我?”终于有一日,慕清风手心里紧紧捏着母亲留给自己的玉佩,小心翼翼地说道。
这一年多,他已对江儿情根深种,江儿虽对他依赖有加,但他却不知道,江儿是否愿意嫁给他。
“嫁?”江儿有一瞬间的懵懂,忽然想起前几日自己看的话本子,女子嫁了男子是要跟他永远在一起的,还会生很多很多小娃娃。
心脏忽然疼了一下,但她还没来得及去感受,那疼痛就消失了。
永远跟他在一起啊,她愿意呀,他待她极好,长得也好看,她想,好像没什么理由不嫁。
“我愿意!”江儿绯红着脸点了点头。
慕清风欣喜若狂,一把抱住江儿,用力吻了下去,直至她眼神迷离方罢。
幽谷中再无他人,这满山的草木都成了他们的证婚人。
夫妻恩爱和睦,有了第一个孩子,小宝儿。
“江儿,原来,你的身世竟是如此吗?”慕清风眼神痛苦,他一想到江儿曾经喜欢一个男子喜欢到愿意与他私奔便心痛的不能自已。
更何况,她现在只是失了记忆啊。
慕清风简直要嫉妒的发疯。
慕清风把江儿往怀里拉了拉,手脚完全把她包了起来,只见她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又轻手轻脚地放松了力道。
他想起,江儿有时候会做噩梦,会哭着醒来,问她却又不知道,是因为欧阳白吗?
摸了摸她脑后的硬块,慕清风心如刀绞,淤血将寒气阻在了她的头中,想要完全治好她有两种方法。
一种是用药,可是火棘果仍是没有找到;一种便是刺激,用以前的人和事去刺激,让病人用自己的力量去打通经络,这或许行得通。
以前不知她的身世,这一方法自然搁置,现如今却出现了欧阳白。如果他们相认了,他该怎么办?
接下来的时间,慕清风竭尽全力的对她好,期间江儿的寒症又发作了一次。
看着她抱着头疼的死去活来的样子,慕清风生生掐破了自己的手心,怎么可以为了一己私欲,看着江儿如此痛苦。等她认出了欧阳白,她要走就让她走啊,也好过看着她受苦。
虽是万般不舍,在等江儿稍好一些的时候,慕清风又一次出了门。这一次,他带着小宝儿。宝儿跟娘亲长得很像,眉心更是遗传了那点朱砂痣。
幸好有宝儿,不然他如何开得了口。
欧阳白对慕清风印象很深刻,又一次见到他,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娃娃,自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让他仪态尽失,几近癫狂。
他一把抓住慕清风,脸上的表情又惊又急:“这位兄台,这娃娃?”
他忽然不知该怎么问了,这娃娃莫不是锦儿的女儿?她?
慕清风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如此看来,倒像是自己拆散了他们二人。
慕清风强忍内心苦涩,让宝儿到一旁去玩儿,一五一十的讲了起来,从初遇江儿,到琴瑟和鸣。
欧阳白一下子瘫坐在地,锦儿还活着,真好,可造化也是弄人。
欧阳白随慕清风回到谷中,远远地看见一素衫女子跑了过来。那眉眼恰是脑海深处的模样。
是她,真的是锦儿。
慕清风看着欧阳白的表情,心中苦不堪言,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他会待江儿很好,一定会,一定会。
心思一来一回间,江儿已经到了眼前,她开心地伸出双臂。
欧阳白条件反射地想伸手去迎她,她却是稳稳地扑入了慕清风的怀抱。伸到半空的手颓然落了下来,目光却从未离开。
慕清风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小声告诉她,有客人在呢。
江儿一愣,羞涩地离开他的怀抱,转向欧阳白:“公子。”
江儿原本想说些什么,在看到欧阳白的一瞬间却如鲠在喉,泪水汹涌而至。
“江儿!”“锦儿!”两同时开口,打破了沉默,俱是心急如焚。
江儿愣了愣,极其自然地扯过慕清风的袖子擦了擦鼻涕眼泪,撒娇道:“夫君,江儿好像生病了,心疼得厉害。”
欧阳白心中似是堵了一块儿大石。慕清风却是松了口气:“江儿乖,待会儿给你做红烧鱼。”
江儿一听眼睛亮了亮,伸出小手指勾了个慕清风的,像是要约定好一般。这才又看向欧阳白:“公子见笑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时不时的会难过上一阵子。我看公子脸色比我还差,想必也是生病了,不过你放心,我夫君他是大夫,定会治好你的。”
满心满眼都是对慕清风的爱意。
欧阳白心如死灰。
“娘子,你先去休息,我一会儿就来。”慕清风完全理解欧阳白心中的苦楚,把江儿支了去。
“欧阳兄,还望不要忘了你我的约定。”慕清风道。
他们两人约好,如果江儿看到欧阳白忆起前尘往事,慕清风医好她后,绝不阻拦她离开;如果没有,欧阳白也不能打扰他们,从此一别两宽,各自欢言。
欧阳白吃力地点了点头。
在谷中住了月余,江儿除却在初见欧阳白时泪流满面,再无异样。仍是每日里黏在慕清风身边。
慕清风虽顾及欧阳白的感受有所收敛,那眉眼间的暖意却让他嫉妒得发疯。
许是遗忘了太久,江儿到底没有想起什么,见到故人也没能让她病情好转,她仍是需要等待火棘果的出现。
一日清晨,欧阳白不见了踪影,只留一句,好生待她。
这谷中的时光,倒像是他从上天偷来的岁月,她过得好就足够了。
慕清风叹了口气,看着花间嬉戏的母女二人,心里满当当的。
欧阳白出了幽谷,游历四方,终是看破红尘,在一处香火并不怎么旺盛的寺院落发为僧。
从此,世间再无欧阳白,却多了一个净空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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