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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兄弟
12月的南京温度很低,寒风刮在身上像刀片一样,片片入肉,刀刀削骨,但相比之下,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即将到来的巨大黑暗和威胁。我想,我的内心或许比这些难民更加的不安,因为我知道这里将要发生的一切,这种所谓的“预知未来”的能力更是让人心惊胆战。
我站在安全区的外面,不知所措,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往哪里去,我对南京不熟,更不要提30年代的南京城,越来越多的难民涌向安全区,我被挤在人群当中,动弹不得。
我想,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冷静,然后,再寻良策,我不想死在这儿,我还年轻,我还没结婚,我要活下来,找到回现代的办法,然后带着蕙茹一起回家。
“让一下,让一下,都赶紧让一下!”
大家顺着这声音看去,只见几个满身泥土鲜血,身穿国军制服,背着枪的人,正急匆匆地往安全区大门这边挤过来,有一个人脑袋上绑着满是血的绷带,另外一个人背上还背了一个受伤的,显然是刚经历过激烈的战斗。
“喂,这里是安全区吗?麻烦让我们进去一下,我们是72军88师的,刚从中华门那边撤出,这有两个受伤的弟兄,再不救的话,就死了!”说话的是一个高个子男人,喘着粗气。
“不行,你们不能进来,安全区不能收留军人,否则我们会有麻烦的!”一个戴着圆帽,穿着长袍,手臂上还有一个红十字袖标的年轻人挡在了这几个士兵的面前,好像是安全区的工作人员。
“什么?老子们在前线拿自己的命帮你们堵城门,现在,你们居然敢见死不救!”那个高个子明显被惹恼了。
“不是我们不救,”那年轻人停顿了一下,“国际法有规定,战时安全区属于第三方中立机构,不接受任何武装人员进入,要不然的话……”
“少他妈废话,什么狗屁国际法!我只知道再不救人,人就要死了,赶快把人给我抬进去,不然,老子一枪毙了你!”说完,那高个子掏出手枪顶在那年轻人脑门上。我赶紧上前按住那高个子拿枪的那只手,劝道:“兄弟,兄弟,别这样,别激动,先把枪放下,有话好说,都是自己人,有话好说,”一边说着,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的,他的手也慢慢地放了下来,我接着说,“这位小兄弟说的没错,你知道日本人有多凶残,他们进城了肯定要进安全区搜查的,如果一旦发现里面有伤兵,不光你的这两位兄弟活不下来,安全区里这些妇女儿童,老弱病残都会跟着受牵连,所以,你觉得到那个时候,你心里,还能过意的去吗?”说完这些,那几个当兵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犹豫了。
“那....那好歹也给我们88师留个种啊!”那高个子忽然眼圈发红,开始哽咽,“雨花台失守以后,我们撤退到中华门继续防守,就在昨天,日本人对我们阵地发动猛攻,实力相差太大,我们根本抵挡不住,日本人好几次冲破城门,都被弟兄们给打回去了,昨天中午,伤亡几乎过半,眼看着城门实在是挡不住了,我们接到撤退命令太晚了,其他的弟兄们让我们几个带着伤兵先撤,去找医生,去找药,他们留下,替我们打掩护,我们本来是想跑到下关码头去坐船,可是……”忽然他情绪开始激动起来,“可是宋长官(宋希濂)手下的36师那帮王八蛋,硬说我们是逃兵,不让我们撤走,还威胁要枪毙我们,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安全区的,你们行行好,救救我这几个受伤的弟兄!我给你们跪下了!”说完那高个子扑通一声跪下去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啊,七尺多高、健硕魁梧的汉子,甘愿为了自己兄弟的性命而跪。
“哎呀,你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快起来,快起来”那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扶那个高个子。
忽然,背上背着的那个一只眼睛受了伤的伤兵挣扎着,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嗓子眼儿里硬往外挤出了几句话:“小兄弟,我们……我们的命,是….是其他的兄弟们…拿命换来的….我们不怕死,但是…但是我们要是就这么死了….都…对…对不起那些死在城门的那些弟兄们…求求你们,救救我们….”
是啊,他们在战场上何曾害怕过敌人的枪炮,面对敌人带血的刺刀,眼睛都不眨一下,挺着胸膛往前冲,与敌人奋力厮杀,直至为国捐躯,但是现在,他们出生入死的兄弟用自己的命换来了他们的生,他们不是害怕死亡,而是不敢死,怕辜负了那些在生死关头舍己为人的兄弟情义。
“对了,我有一个好办法,”那个带袖标的年轻人忽然说道,“不远处的鼓楼医院也在我们安全区范围内,你们把他送到那儿去,那儿有个洋大夫,而且是个外科医生,那儿能看病做手术。”
洋大夫?
难道就是那个美国医生罗伯特•威尔逊?
“真的吗?那洋大夫可靠吗?”那个高个士兵有点迟疑。
“兄弟,先别管那么多了,时间不够了,估计日本人马上就要打进城了,先把人送过去要紧。”我看了看表,已经快11点了,快到中午了,“我跟你们一起过去。”
我之所以想去医院,主要是那里相对别处还算是比较安全的,尽管日本人后来会去搜查医院,但是,眼下没有别的好办法了,只能听天由命,而且更重要的是离蕙茹所在的区域不是特别远,我的计划是先在医院躲过一阵子,等到局势相对好转了,然后再来安全区找她,只要她按照我的要求,跟拉贝先生在一起就没事,嗯,就这么办了
我和这几个当兵的一起,朝着鼓楼医院的方向的跑着,跑,只能用跑,能多挣取一秒是一秒,一路上,我看到了很多被炸毁的房屋,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偶尔还能看到一些被埋在废墟下的人,当然,都是死人。那当兵的说,日本人从前天,也就是12月10号开始就用飞机大炮对南京城狂轰滥炸,今天可能要发动最后的总攻,但不知道具体时间,南京城周边几乎所有的国军阵地全部失守,雨花台,光华门,中华门,紫金山……全都沦陷,因为接到撤退命令实在是太晚了,后来才知道,当官的早就全部跑没影了,城外的那些知道要撤退的人,就全部撤回城内,不知道的,还在阵地附近坚守。
“站住!”不知道谁突然大喝一声,紧接着听到了一片“卡啦”拉枪栓的声音,我们全都停下来,顺着声音看去,只看见路口拐角处站着七八个穿着国军制服的人,他们服装整洁,一尘不染,头上戴着锃光瓦亮的钢盔,全都举着枪,瞄着我们。
“嚯,原来是桂永清的部队,中央教导总队的弟兄们。”那高个子冷笑一声说道。
“对,我们是中央教导总队临时督战队,我是督战队长魏成熹。”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上前来说道,“报上你们的部队番号!”
“72军88师”
“88师?孙元良的部队……你们不在雨花台防守,跑到这儿来干什么!”那军官厉声问道。
“报告长官,雨花台早已失守,我们撤退到中华门和敌人激战,无奈,防守力量不足,中华门……也快沦陷。”那高个子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昨天中午的时候,伤亡几乎过半,眼看着城门实在是挡不住了,我们接到撤退命令太晚了,其他的弟兄们让我们几个带着伤兵先撤……”
“撤退?谁发出的撤退命令,我们完全没有接收到。”那督战队长一脸疑惑。
“撤退命令下达的太晚了,很多当官的根本没管我们的死活,自己先跑了,连唐长官昨天夜里也跑了……”
“我说怎么突然那么多人往下关码头那边去了……”那魏长官听完低着头喃喃自语道,忽然他问我们:“你们是去哪儿?去干什么?”
“报告长官,我们88师几乎全体阵亡,孙师长……不知去向…【史实:第88师师长孙元良当时撇下自己的部队,带了一小拨人马,偷偷摸摸企图前往下关码头乘船渡江,结果半路遇到宋希濂第36师督战队,被拦截,然后返回中华门,之后再次撇下自己的部队,乔装打扮成难民躲进了国际安全区】其他的弟兄们基本都牺牲了,就我们几个人活着出来了,现在我们要去医院找大夫,长官,你.....你就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我们不是逃兵啊!”
那魏长官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挥挥手说道:“走吧走吧,我什么都没看见!”
“谢谢长官!谢谢长官!走,快走!”说完,那几个士兵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热流,我跑到魏长官面前说道:“魏长官,你们最好赶紧撤走,日本人来了,会…疯狂的杀人…所以…”
“你是谁?”他问我。
“我就是个普通百姓,来南京旅游,不成想遇到这事”
“旅游?真是好大胆”他笑了一下,“我们走不走,和你没关系,走?走哪儿去?面前是日本人,背后就是长江,我们从穿上这身衣服开始,就没有退路了。行了,你赶紧走吧。”
我走之后回头看了一眼魏长官,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都是血肉之躯,都是父母生养的孩子,都有自己的兄弟姐妹,时运不济,出生在这样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偶遇王叔
到医院的时候快到中午12点了,大约从11点多左右开始,城外就开始想起了密集的枪炮声,远远望去,火光冲天,日军开始发动最后的总攻了。
不出所料,医院里面已经人满为患了,走道里都坐满了伤者,有当兵的,但更多的是老百姓,各种哭声,喊叫声,身体疼痛带来的惨叫声充斥在医院的每一个角落,整个医院的空气里都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还有浓烈的血腥味。在这里,不要说有地方睡觉了,因为几乎所有能躺着的地方都躺满了人,各种各样的伤者,有被炸伤的,有被烧伤的,有被枪打中的,男女老少都有,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倦和无奈。
我陪着那几个当兵的,一路穿过走廊,来到一个大厅里面,大厅里到处都坐着或者躺着伤员,感觉医生和护士根本忙不过来,而且,还源源不断地有新的伤病员送进医院。哎,我其实也挺想去帮帮忙什么的,但是我不是卫校或者医学专业毕业的,实在是插不上手。
“兄弟,先在这儿稍微休息一下,我去看看大夫在哪儿?”我说。
“好的,小兄弟,谢谢你了,”那个高个子擦了一下脸上的汗,“麻烦你去叫一下医生,给我兄弟拿点药什么的都行,谢谢你啊!”
“好的,我马上去,你们别乱走,人太多,我怕一会儿找不到你们。”说完,我就凭着感觉去找医生,或者护士。说真的,我真的对这里完全不熟,从没有来过,但是这个时候想不了那么多了,能帮别人多少就是多少。
在一个挤满人的走道里,我遇到一个护士,问问她,她肯定知道哪里能拿到药。
“那个,您好,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叫住那个护士,“那个....有没有...什么...嗯...什么治腿伤的药?”
“腿伤?”
“对,就是....你们有没有青霉素之类的?”
“青霉素这么珍贵的东西早就用完了,而且,现在受伤的人实在是太....”
“轰隆!嘣!”护士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距离很近的地方传来,整个地面都震动了,“嘣!”又传来了第二声爆炸。
整个医院顿时响起了一片尖叫声,几乎所有的人都蹲下了,抱住了头,还有人爬到了桌子下面,我看见天花板直往下掉灰土。“快趴下,全都趴下!”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嘣!轰隆隆!” 又是一次爆炸。
我完全被吓傻了,出生在和平年代的人,哪里见过这样可怕的场景,我完全吓得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忽然,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把我拽倒在地,耳边传来熟悉的四川口音:“你个瓜娃子,喊你趴到起,趴到起,你还杵到那儿干哈子哎?!等到挨炸嗦?”(你个笨蛋,让你趴下,趴下,你还傻站在那儿干吗?等着被炸吗?)我回头一看,一个大概40来岁,身穿土灰色军装的大叔,衣服已经破烂了,脸上还有几处结成血痂的伤疤。
“叔,你是川军?”我用四川话问道。
“对头,我们是川军,是23军144师的,负责南京外围作战任务,”这位大叔拍了一下头上刚才掉下的灰土,接着说道,“狗日的小日本,太他妈凶咯,我们川军装备差,比不上中央军,兄弟伙都是拿起命和小日本拼的,结果,还是搞不赢他们,莫得办法,只能边打边退,结果,前两天听说要撤退,大家伙一哈子就都往城头跑,说是有船可以渡江,结果呢,有个锤子有!才走到半路,遭36师督战队的人拦到起咯,说我们是逃兵,我逃你妈卖批哟!老子王有根列辈子都还不晓得‘逃兵’两个字咋个写!莫得办法,不能切码头,只有先到列哈儿来,先躲到起,后头再说,对了,娃娃,听你口音,你也是四川人嗦?”
我当时迅速在脑子里想了一下,如果给王叔解释事情经过的话,第一,他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会相信,第二,解释起来也很麻烦,于是我就顺嘴用四川话答道:“对头,我是成都的,王叔你是哪儿的?”
“成都人嗦,城头人,恁个洋盘(成都人啊,城里人,这么洋气)”,王叔用手撑了一下地,往后靠了一下,靠着墙坐着,说,“哎,我老家是内江乡里头的,我婆娘和娃儿都在老家,我一辈子莫得啥子文化,只有当兵,把脑壳系到裤腰带上混口饭吃。”
“对了,王叔,为啥子当时不带到兄弟伙突围嘞?”我好奇地想问道。
“突围?你个娃娃,说得轻巧,吃根灯草!(四川方言谚语,我也不知道普通话怎么翻译-_-|||)狗日的小日本把南京城都围死了,啷个突嘛,而且小日本还有铁王八壳壳(坦克),手榴弹都不一定炸得开。”说话的空当,我稍稍抬起头,看了看窗外,好像轰炸停止了,嗯,确切的说,是暂时地停止了。“娃娃,你是不晓得,日本鬼子不是人,”王叔又接着说,“抓到俘虏了都要杀头,抓到女娃了....都要糟蹋,日本炮兵和飞机专门炸民房,医院,电厂列些民用建筑,哎,也不晓得我那些兄弟伙,现在到哪儿切了”
随着轰炸的暂时停止,医院里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似乎大家对于这样的爆炸早已经麻木了,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祈祷,祈祷下一次炸弹不会落在自己头上,我现在忽然开始怀疑自己错了,不该到医院来,这里一样不安全,但是再仔细想想,好像确实也找不到其他更好更安全的去处了。
“哎,娃娃,趁到现在我们都还有口气,来,坐到起陪我摆哈儿龙门阵,不然一天坐到列儿,都不晓得干哈子好。”(哎,孩子,趁我们都还活着,来,坐着陪我聊会儿天,不然整天坐这里,都不知道干什么好。)
看着王叔满脸笑容的招呼我坐下,忽然心里有了一点点暖暖的感觉,生活在这样的乱世,能多活一分钟,都是一种幸福,还有什么其他的可以奢求的呢?
“娃娃,你看起来也不小咯,讨婆娘没得嘛?(结婚没有)”王叔笑着问我。
“有个朋友耍到起的(正谈着一个女朋友)”我笑着回答。
“那她人呢?啷个没和你在一起嘞?”
“我把她送到安全区里头去了,过一段时间,等日本人走了我就去接她,然后回家。”
“等日本人走?那不晓得还要等到哪个时候儿切。照现在列个局势看,小日本怕是一哈哈儿不得回切哦(估计小日本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
“对了,王叔,我想问你个事哎,你说为啥子.....”
“轰隆!嘣!!”我话音未落,又是一次爆炸,听声音,估计爆炸距离离的还很近, “娃娃,趴到起!”王叔一把把我的头按下去了,我们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整个地面都随着爆炸而震动,“狗日的小日本!天天炸,炸你妈卖批炸,你有飞机大炮就了不起了嗦!”王叔一边抱着头一边骂道。
轰炸大概持续了半分钟,停下了,我感觉我整个人五脏六腑都要随着爆炸的震动而被震碎了,突然有一点头晕,恶心,想吐。
“王叔,我有点不舒服,我想吐,我去...我去....我好难受”
“啥子啊?想吐?你肯定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快去嘛,去找个护士给你看哈”
我慢慢站起来,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摩挲着胸口,在楼道里拐了两个弯以后忽然看见一扇半开着的门,出于好奇,我想靠近看看里面是什么人,是住院的病人还是医生护士。
“轰!嘣!”又是一次轰炸!天哪!这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多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我要回家!!我蹲在地上抱着头,我只想回家!
“天哪!无休止的轰炸,他们到底要炸到什么时候!这里是医院啊!” 忽然走道边的一个房间里传来几句歇斯底里地咆哮。我抬起头看见房间的门半掩着,里面有个穿白大褂的人正在咆哮,“上帝啊!他们就不能停一会儿吗!哪怕只停一分钟,我这台手术就能做完了!我要疯了!”
我眼前一亮,难道是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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