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谁不是嫁

作者: 小郭的猫 | 来源:发表于2018-04-27 09:28 被阅读197次

    1

    天傍黑的时候,村长来找了王墩,跟他说县里又下文了,以后婚丧嫁娶都不能大操大办,尤其不能吹吹打打了,让王墩跟他带的几个人这段别接活儿了,该干嘛干嘛去。

    村长说,干点啥比如去城里送个快递也比干这个强吧,能挣几个钱啊?

    王墩没吭气儿,因为不想答应,又不能直说。

    村长说这事儿不能儿戏,要是捅了篓子,打的可不是我的脸,是咱县长的脸,知道不?县长的脸!

    村长把县长的脸加重语气重复了一次,好像县长的脸就搁在那里,等着王墩伸出手来给他一耳光似的。

    王墩根本都不认识县长好吧,王墩几乎从来不看电视,就是看,也不看县里的台。

    但王墩到底也没说啥,村长一走,小秋从里屋闪出来,深情仄仄地,小秋说,王墩,要么咱不唱了吧?我听说现在好多厂子就是坐在那里干活,我也能行的。

    王墩瞅着小秋,说不,不用听村长的,这几年,也反反复复好几回了,下面就是这样,上头随便说句话就当真,过阵子就没事儿了。

    小秋说,其实我也有点儿唱够了。

    王墩说你唱得那么好,怎么能唱够呢?你听我的,等你在镇上到全县都唱红,日子就过舒服了。你算算,头两年咱给人唱一回多少钱,现在多少钱?你听我的小秋,我保证让你过上好日子。

    王墩说着从裤兜里掏出几百块钱塞给小秋,这两天先歇歇,你找人陪你去镇上买两件衣服。

    小秋的眼神明显被那几张钞票点亮了一下,伸手接过来说,那你呢?你陪我去呗。

    王墩说我趁空保养一下咱那些家伙事儿。

    小秋说,行。

    有那几百块钱和去镇上买衣服的铺垫,小秋那晚特别听话,王墩让她咋着就咋着,让小秋唱着给他加油,小秋就唱。

    就是唱得不成调子,节奏都被王墩起伏不定的身体给打乱了。

    小秋最后笑得不行了,都笑得王墩快进行不下去了。

    但进行不下去王墩也乐呵,小秋那把嗓子,怎么叫怎么好听。能唱能喊,笑起来都戳人心尖儿。

    王墩知道,这也是,他不想解散这个乐器班子的原因。

    至少目前他还不想。

    除了舍不得从小就喜欢的这个行当,王墩,也有点舍不得小秋。

    2

    小秋是王墩三年前一户人家办喜事时临时发掘的。

    那是农村比较有钱的人家,跑运输发了财,给儿子办喜事,开了三天的流水席,王墩带着他的乐器班子吹吹打打了三天。

    连吹打带唱。

    王墩他们那地方,这些年还流行着这种古老的风俗,喜事,丧事,家里但凡能掏得起钱,都会请个乐器班子,民间的,王墩带的这种。

    王墩爷爷父亲都是干这行的,他从小就门儿清,二十出头就接了父亲的班,当了小班子的带头人。

    挣不了大钱,但也过得去,又能守在家门口,也不用去看谁的脸色,四五个人搭得不错。

    班子里当然会有个女的负责唱,不是唱戏,是唱歌,欢歌悲歌流行歌,什么都唱 , 分场合。

    嗓子亮堂就够了,不要技巧什么的,只要高的地方能高上去就足够了。

    喜宴上唱得多,吃饭的人会点歌,给个十块八块的意思一下。

    那时候给王墩搭班的,还是当初跟着王墩爸搭班的女的,三十多快四十了,嗓子倒是亮堂,可到底年纪不行了,唱到第二天晚上,嗓子有点儿哑了。

    王墩急坏了,那家出的钱多,唱将哑了嗓子可不妙。

    晚上王墩在喜宴棚外头溜达,突然听到一把脆生生地嗓子,在唱白天喜宴上女人唱过的歌。

    王墩又惊又喜,巡着声音就找到了小秋,看上去十七八岁瘦巴巴的姑娘,五官也算水灵,不知道嗓子怎么能那么亮堂。

    王墩就这么收了小秋。

    小秋腿脚不好,左腿簸得厉害,是几岁时掉沟里摔的,当时没钱治,就耽搁了。因为这才没能像其他女孩那样,跑出去找活儿干。小秋爹妈也正愁得要命,愁着要不要养小秋一辈子,家里本来就穷。

    所以王墩找过来,小秋还没说啥,她爹妈立刻就同意了,说只要能让小秋吃上饭穿上衣,给不给钱的都没啥。

    钱当然要给。王墩没那么不厚道,小秋开唱的那天,该小秋的,王墩就都给了她。

    小秋嗓子真是好,怎么唱都唱不倒,腿脚不好半点儿不影响啥。

    小秋就这么取代了那个中年妇女。

    然后王墩又发现了小秋另一个好处,看着瘦巴巴的小秋,该胖的地方,还是都胖得恰到好处。

    小秋还爱叫,而且叫得特欢快。

    王墩之前有过一个女人,也叫。但很难听,好像受罪似的。

    小秋不一样。小秋叫得跟她的歌声一样动人。

    除了腿脚不好,王墩觉得,他遇到小秋,简直赚大发了。能唱,跟王墩搭配着挣钱,能叫,让王墩身心愉悦。

    挺好。

    3

    小秋就这么跟王墩唱了两年多,唱到了二十出头。

    都以为王墩会娶了小秋,小秋爹妈,王墩爹妈,还有乐器班子的搭伴。

    王墩却一直没吐口。

    小秋的左腿,王墩没跟人说过,他是介意的。他睡小秋的时候,从来没看过她的腿,他怕他看了就……不想睡了。

    但王墩瞒得很好,他觉得小秋是不知道的,他把一个男人的迷恋和动情充分展示在表情里,他每次睡小秋,眼神都像那些歌词那么深情。

    但王墩……不想娶小秋,他不想以后他的孩子,给一个……瘸子叫妈。

    王墩知道他自私,但是,谁不自私呢?小秋爹妈都不想养她了,那可是亲闺女。他们还拿了小秋一首首歌唱出来的钱,给他们还没成年的儿子打地基盖房子。

    王墩觉得,他对小秋,也可以了。

    不是非娶回来不可的。

    王墩是真不想干别的,他喜欢也习惯了干这行,还是可以赚点儿钱的。

    王墩偷偷攒下了一些,想再攒几年,娶个像模像样的媳妇儿也不难。

    至于小秋……王墩还没顾得上打算,反正就是,他没想娶她。

    小秋第二天就让她表姐陪着,搭了别人的三轮去了七八公里外的镇上。

    王墩也没清理他说的家伙事儿,而是去了县里。

    王墩想探探风,村长说的那事儿到底是真是假,还是村长扯虎皮做大旗,就算是真的,能不能持久。

    但王墩并没打听出确切消息,他认识的人要么在工地,要么在饭馆,要么就是给人家贴瓷砖通下水啥的,对政策的事儿,都够不上。王墩就是在县城吃了顿饭,又回来了。

    结果,王墩回来半天,小秋还没回来。

    到黄昏的时候,王墩忍不住给小秋打了个电话。

    小秋半天才接,接起来后,小秋说,她正在去市里的大巴车上。

    王墩吓一跳,半天才结结巴巴问,你去市里做啥,你怎么去了市里,你跟谁去的。

    但小秋没详细回答王墩,小秋说车上说话不方便,她到了市里再告诉他。但有一句小秋说清楚了,她要去参加市电视台一个什么唱歌的比赛。

    小秋说,人家让我去比赛。

    王墩有些懵。

    4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小秋才打了电话过来,是用一个座机打来的,果然是去了市里。

    小秋说,她在镇上的时候,碰到有家农用车搞活动,搭了个台子,请了人唱歌,主持人要邀请下面的人也上去唱,唱好了有奖品。

    小秋就在表姐撺掇下上去了,结果小秋一唱完,有个穿西装的男人就拉住她跟她说,他是市电视台的记者,他们台里在搞民间歌手的一个大赛,他就是下来找人的,没想到碰上了小秋。

    那个记者给小秋包了车票住宿什么的,让小秋去参加比赛,记者给小秋打包票,她肯定能得奖。小秋开始拼命拒绝,说她的腿有毛病,她不行。

    结果记者说,没事儿,不影响。

    记者连小秋表姐的车票都包了——因为这,王墩把小秋遇到了骗子的念头压下去了,骗子才没那么好心,能不花的钱,绝对一分不会花。并且听来小秋行动自由,挺高兴的。

    王墩突然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秋说,反正最近咱们也不能唱,人家说了,这个活动顶多一星期,我参加完就回去。

    小秋说,王墩你也看看电视吧,没准能看到我呢。

    最后王墩也就说了一个字,行。

    挂了电话,王墩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怅然若失,他如何都没想到,这个关节眼上,能出这么一档子事儿。

    早知道,他就不会让小秋去镇上了。

    惆怅了半天后,王墩又安下心来,觉得其实也没啥。就算小秋没被骗,这事儿是真的,也没什么大不了。

    小秋……根本不可能会出头,她没经过专业训练,还瘸着腿。

    那个记者,大概就是拿小秋回去交差罢了。

    接下里的几天,小秋倒是每天有电话来,跟王墩说,电视台的人给她上课,教她唱歌时怎么打手势怎么拿表情,还让她背诵了一个故事。

    王墩说啥故事啊。

    小秋说其实也不是故事,就是小秋从腿被摔瘸到现在这么多年的经历,人家给编成了一个故事,也不长,但是小秋说,她说的时候,心里特别难受,特别想哭。尤其是说到跟着王墩去参加一次丧事,不仅要唱悲歌,还要一直哭……

    小秋说其实我一点儿都不爱哭,逼着自己哭的时候,心里特别悲苦。

    小秋说,悲苦这个词,是电视台的人教她的。

    王墩说卧槽说那些干嘛。

    小秋说,我也不知道。

    5

    小秋不知道,但是王墩其实是知道的。苦情戏,王墩在小秋跟前偶尔也演过。不然,那些小秋哭不出来的时候,王墩也不能给她两巴掌。

    没想到出了山沟,高大上的市里的电视台,竟然也用这么烂俗的招数。

    王墩更没想到,这个烂俗的招数放在高端的地方,比放在山沟沟里竟然管用得多——王墩的确盯着电视看了,看着小秋一瘸一拐花红柳绿地出现在屏幕中,听着她用蹩脚的不断掺杂口音的普通话,讲述了她不长但悲苦的小半生。

    又听着她突然亮起嗓子,一嗓子,换来了台下疯了一样的掌声。

    小秋,拿了个银牌。在那次比赛中,竟然。

    小秋没再回来,小秋沿着市电视台,一直走到了省里……还要往上走。

    不光如此,短短几个月后,王墩便开始频繁地在县电视台看到小秋,她给他们县里各种农产品做代言,连农药都卖!

    小秋的出镜率,比县长还高。

    而这次移风易俗的政策也比王墩想象中更坚定持久,连祖祖辈辈多少年的土葬都停了,村里开始建纪念堂,村村都在建,安放故去之人的骨灰盒。

    王墩乐器班子的四个同伴,陆续走了仨,他们去了城里,像村长说的那样,有的送快递,有的干建筑,还有一个,去了医院当护工。

    王墩坚守不下去了。

    王墩想去找小秋。

    小秋换了电话,但一直跟王墩有联系。小秋也说过,王墩你来找我吧。

    王墩在市里找到了小秋,小秋刚去一个县里参加完什么活动回到市里。

    小秋请王墩吃饭,吃的是西餐。

    王墩从来没吃过西餐。

    小秋还是那样子,没长胖,但穿得比以前好看了,好像,神情什么的都不一样了。

    并且……小秋跟那个,其貌不扬的记者已经登了记。小秋说,过了年,他们就办婚礼。

    王墩吃惊不已,不管怎样,记者是文化人,大学生毕业生,而小秋,小秋连中学都没上完,王墩教给小秋唱的好多歌,小秋连歌词都认不全。

    6

    可是小秋没撒谎,王墩看到了他们的结婚证。在小秋买的房子里。

    小秋说,记者说了,再过一段时间,就去给小秋做手术,记者托同学联系了省城的大夫,说小秋的腿,能治,就算不能跟健全的人完全一样,也会比现在好得多。

    半天,王墩说,那你还让我来干嘛。

    小秋说,记者说了,王墩可以来给小秋现场伴奏,用他的唢呐。原生态的。

    小秋说,就是搭伴儿呗,像以前那样。

    王墩说,还能像以前那样吗?

    小秋瞅着王墩说,比以前好,至少,钱会比以前多。

    王墩沉默半天,小秋你变了。

    小秋说,对啊,我变了。

    小秋说你别管我变不变,你要是乐意,咱们就搭伴,不乐意,我不留你。

    王墩说,记者,是在利用你赚钱。

    小秋说,我知道啊。

    王墩一愣,你知道还让他利用?

    小秋说,以前你也是利用我,我不也一样让你利用吗?

    王墩说我没有。

    小秋说,你如果没有,早就娶了我了。

    小秋说,我腿坏了,但心没坏。我不傻。记者是在利用我,他虽然是记者,但日子一点不好过,工资也没几个,家里也穷,我能帮他赚钱,买房买车。他能帮我扬名,他娶我,还能治好我的腿。我觉得这种利用,划算。哪怕日后他不要我了,我的腿好了,我有了钱,还怕什么呢。

    王墩怔怔地,突然就无话可说了。

    小秋又说,你好好跟我搭伴,赚点儿钱,娶个哪儿哪儿都好的女人,也挺好。

    王墩喃喃地说,挺好。

    然后王墩就想起小秋在他身下欢快的叫声。

    以往每次想起来,王墩都会克制不住地,坚硬了。

    但这次,王墩没有,他只觉得哪儿哪儿都软沓沓的。

    然后,小秋站起身来,你想好了给我打电话,我有事儿先走了。

    说完,小秋一瘸一拐地朝外走去。

    王墩抹了把脸,看着小秋一瘸一拐的背影,才发觉自己竟然流了泪。

    泪流下来,王墩想起小秋说的那两个字:悲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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