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昆仑》
二
八连那些平凡的日子
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度,而在于宽度。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本书,书中的故事任我们自由的书写。
到格尔木那天是六月十二号,我被绑送西大滩两年的日子。
在师部招待所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刚上班就到了师长办公室,见到了焦成祥。
看师长不苟言笑一脸严肃的表情,没有居高临下的压抑,见的官多了,不算什么了。
我给焦师长看了"省信访办"的回涵,述说了我的问题和上访的原因,要求重新调查,还原事实真相。如果我有问题,甘愿承受更严厉的处罚,否则给我平反,撤销处分。
他说:"我才来农场一个月,需要了解情况,解决问题还需要时间,你不要再往外跑了。先回连队,好好工作,好好劳动"。我说;"希望尽快的调查,实事求是的做出结论,已经两年了,我无法安心工作"。他说:"你回去等吧,我给你们团打电话"。说完就打发我走了。
我是第二天上午到的连队,我的归来还引起不小的骚动。
那年六月,我五花大绑荷被枪实弹的武装押送出八连,当时虽不慷慨激昂,却也面无惧色。今天又坦然从容的回来,直接去了连部。很快知青们得到消息来连部围观,大声问候,嘻嘻哈哈的谈笑风生,好不热闹,弟兄们问寒问暖令我好感动。
在连部我见到了号称"彪子"的指导员刘熙曲。当年企图置我与死地的余耀华已经高升去了别的团。那个被我尊为政治娼妓的毕秀琴也成了"工农兵学员"上了大学。后来还听说,我回来当天有人害怕我报复跑到格尔木躲了几天,看来"好事"还真不能做绝,心虚啊。
刘彪子叫我先回班里去,安顿下来,至于给我处分的事以后慢慢解决。
赤手空拳回到连队,行李铺盖和所有的生活用品全部丢在了西大滩煤矿。如今一无所有一切从头再来。没有铺盖,想做被子,褥子也做不成,没有布票。好在战友们帮忙很快解决了。
74年到76年,是文革中八连"阶级斗争"最松的时期。兵团改农场,极左的军人撤了,以折磨人为业,以整人为生,并以此为荣,为乐的吴记文,余耀华走了,没有了主子,那些打手们都夹起尾巴"不晃啊晃的"了,八连此时是刘熙曲的时代。
刘熙曲河南人,66年复员的老兵,他是老兵中提拔比较早的干部,从三团五连调到八连任指导员。在八连还没整人,和青年的关系不是那么紧张。不像吴济文,天天格隆着不在一条直线上的双眼,当啷着一副革命化的猪脸。
彪子平时也开个玩笑,喝个小酒,和女知青调个情。也难怪,老婆是农村的,又在河南老家。书记也有七情六欲,看见美女也动心,何况还是正当年,他常说自己;"大小是个领导,赖好不济是个支部书记"。他对自己的身份很认同。
回到连队想表现好一点,乖一点,试图和领导搞好关系。改改自己"长不大,不成熟"的毛病。和多数知青一样听话,乖乖的起码不和领导发生冲突,无论是班长还是排长。这样让人看起来才成熟老练。领导看起来也放心。嗨!早知今日 何必当初;早早这样,说不定我也能混的人模狗样,起码不是流窜犯。我告诉自己;要示好,示弱,装孙子,不逞强。虽然趋炎附势的装孙还有点难度。
李绍亮给我出了个主意,他说他和刘彪关系不错,让我准备点礼物他给刘彪送去,帮我疏通。
主意到不错,只是我赤手空拳回到连队,没有可以拿出来的东西。恰巧张靖说:杜惠敏才探家回来,有一瓶白酒已经打开喝了一点,李绍亮说:你快去拿来看看。
那是一瓶二锅头,少了有二两。李绍亮拿过来加上点凉水,把瓶盖紧了紧盖上,瞧瞧看不出打开的痕迹,揣在怀里给刘彪送了去。
那段时间的八连是平静的,无论是老兵还是青年都厌倦了与人奋斗的游戏。大部分知青都结婚成家,经营起自己的小日子。
打家具,去格尔木换大米,用煤油灯孵小鸡。花样频出各显神通。特别是孵小鸡,是技术含量很高的活;用一个纸箱子,中间上下挖一个孔,底下架起来,放一盏煤油灯,灯照从孔中上下穿过,箱子里铺上棉花把鸡蛋放上,插上温度计,点着煤油灯,二十几天后,一批活蹦乱跳的新生命从纸箱子里出来了。看着叽叽喳喳活蹦乱跳的小鸡;那份欣喜,多少希望,革命群众就这么容易满足。
场院上有的是麦子,随便弄点吃不完,小日子过得忒惬意。 幸福其实很简单。
本事大的去格尔木弄点木料,本事小的在连队里到处寻么;放水用的闸板,集体宿舍天花板上的木龙骨,没住人房子上的檩条。都是做家俱的好料。顺点公家的东西没有不好意思,全国人民都是贼,一个不偷没机会。正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阶级斗争不抓行吗?
那是物资匮乏的年代,喊了十年的粮,油,菜,肉四自给一样没有。农场吃国家供应粮,农业连队要油没油,要肉没肉。菜只有大头菜。要吃大米,用面粉,麦子去格尔木换。部队,"西格办"有关系多么令人羡慕。
道君兄给我介绍了两个"西格办"的老乡,一个汽车五队,一个汽车二队。
汽车五队在格尔木北面,从大转盘走一个多小时才到,那天看见老乡院子里有很多木料,好眼馋,就吹嘘自己会木工能打家俱,看他有点动心,就趁热打铁说;青岛式的五斗柜多么时尚又实用,你这些木料正好合适。他听了心花怒放,找车把木料送到八连。还多拉了不少,院子里晾衣服的一根柱子都刨出来装到了车上。
一直到我病退回济南,柜子都没有打,后来白朝敦来信说木料一个晚上被人全部偷光。据说,木料早叫人给盯上了。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至今老乡认为我是个骗子。偷鸡不成蚀把米。
连队的野木匠出了一批,家家支着木工摊子,个个耳朵上夹着铅笔,口袋里装着尺子,那架式和真的一样。
"王八"(小名)请人做写字台,好吃好喝天天招待,平时一个师傅干活,快开饭了来了七八个,挎几刨子就开饭。喝的东倒西歪下午不干了,半个多月架子还没有打好,大米吃了一袋子,一只大个的羊吃完了还不够。60度的互助大曲喝了十几斤。
那天"王八"发彪了,提起斧子把架子劈了个稀巴烂,师傅们一哄而散。"王八"气的破口大骂。
汽车二队在西格办商店后面,去西格办商店买副食就去老乡家里拿购物本,咸肉,火腿,腊肉,飞马烟只有这里能买到。那可是好东西啊。
老乡是西格办的老司机,部队转业就到了汽车队。老婆是"河南青年",老乡说;这个老婆是他路上捡的。
那年从柳园拉货经过大柴旦时快黑天了,隐约看见前面路上有人招手,心想肯定是河南青年。他本不想停车,上级有规定;"不准拉河南青年,特别是不能拉他们出柴达木盆地,那叫挖社会主义墙角,破坏西部大开发。违者判刑"。没想到这个人突然躺在了公路中间,没办法他停车下来一看,是个年轻女子。
那女子索性一骨碌爬到汽车轱辘底下,说:"今天不带我走她就死在这里,反正早晚都会饿死"。她说:"你带我走吧我不会害你,我去格尔木投亲戚"。
老乡也是河南人,眼见这个骨瘦如柴,面无人色的可怜女人动了恻隐之心,就把她带上拉到格尔木。
女人说话算话,到格尔木下车就走了。可是第二天早上她又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男一女说是她的亲戚。那一女把老乡叫到一边悄悄的问他有没有老婆,并说你救人救到底,要不你娶她做老婆,要不你给她找别人。不然她就死路一条了。
饥饿的折磨已经没有了羞耻心,只剩下动物的本能了。用性解决饥饿,用食物解决性。身上有个扁扁货,走遍天下不挨饿。那些年,这样返璞归真的"爱情"真不少。一个馒头换个老婆的故事不是天方夜谭。可怜的男青年就没这样的福气了。
她就这样成了他老婆,后来有了两个孩子,一个已经在"西格办"中学上初中了。说到这些她老婆仍然眼泪汪汪的。
那年在单县见过高路祥的堂姐,她听说我是从青海回来的,就给我说59年她去过马海,在哪里呆了两年,我说你是那批河南青年?她说:"原是"。我俩就谈起来,她说;才去头一年还有吃的,有供应粮。第二年就要自给自足。种一年地种子都收不回来,她男人看事不好,就带着她偷跑了,刚开始路上还没查的,花点钱跑西宁的汽车也能捎上。到西宁说是盲流出来找工作。没敢说是马海偷跑的。这不,九死一生,要饭回到家。那时候家里也不好过,在家也差一点没饿死。她说;她们一块去的那些人就她两口回来了,其他人都死在那里了。
1959年前后,青海省从豫东的虞城,商丘,民权,兰考等地,招收了两万多青年农民开发柴达木的农业,他们都分在马海等地的农场里。那时候农场条件极差,什么也没有,现开荒造田,修渠引水。又赶上三年大饥荒。两万多人死的死,逃的逃。。最后剩下不足六百人。66年山东知青到马海的时候,还见到没有处理的河南青年干尸,那叫惨不忍睹。
饥饿的河南青年只有死路一条,八百里瀚海想跑出去比登天还难。汽车司机谁敢带!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d说:救人一命判你五年徒刑。
在这人烟稀少的青海,这些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化作彩云,飞了。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区区两万饿殍,连同他们开发大西北的故事,悄悄的消失在广阔天地里,《软埋》在茫茫的戈壁沙滩中。没留下一块《墓碑》没带走一片浮云。
天空还是那样的蓝,草原还是那样的绿,青青的湖水,苍茫的大地,不留一点罪恶的痕迹。阳光依然的明媚,生活依然的美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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