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大家注意到一个历史事实没有,汉人王朝几乎就没统治过长城以北。
比如,汉朝、宋朝、明朝,都有被草原民族虐得很惨的经历。虽说,汉朝也有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千里,也有3000虎贲击溃匈奴数万人的提气战役,但胜败是一回事,统治又是另一回事。就算打胜了,也得班师回到长城以南;没过多久,等匈奴恢复元气,就又来打你。
相反,像元、清这样的非汉人王朝,反而可以正常统治长城内外,南北通吃。
汉人为什么就统治不了长城以北
最近在听施展老师《中国史纲50讲》,专门提到这个问题,逻辑链条上很有意思:
1. 首先,汉人并不是一个地域概念,而是指按照儒家文化指导来生活的人。儒家文化的核心,是人际关系,比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纲五常等等,都是对于人际关系的约束。
2. 既然汉人的文化核心是对人际关系要求,而且有着明显的血缘亲疏关系,那么,这就要求社会得有稳定的家庭组织。
3. 稳定家庭组织的前提,是定居。
4. 定居的前提,是农耕,就是以种地为社会经济基础。
5. 农耕有一个硬性约束条件:年降水量必须在400毫米以上。降水量在400毫米以下的地区,人们基本没法靠种地活下去,得靠草原游牧活下去。
6. 中国的400毫米等降水量线,差不多和长城重合。
7. 这就意味着,就算是汉人占领了长城以北,想活下去,就必须选择游牧生活,那么原来定居模式下的人际关系结构、家庭结构的基础就变了,再也没法按照儒家文化指导来生活,文化基础不存在了,汉人也就不是汉人了。几代人下来,就彻底成了匈奴人。
8. 汉人王朝强大的时候,也能出兵扫荡长城以北,比如汉武帝时期的卫青、霍去病,但是,扫荡完了一般还是要回到长城以南。否则汉人军队就只能游牧,然后被同化,根本谈不上统治。
9. 所以,根本上是因为自然生态原因,儒家文化下的特征人——也就是汉人,根本无法在长城以北展开统治。
不得不感叹,很多看上去充满了偶然性、充满了政治博弈、个体英雄的历史,在技术水平不够的时候,真正左右局势的还是大自然。其实,即使在科技发达的今天,大自然的寒热干湿,依然发挥了比很多人想象中要大得多的作用。
草原人为何能一统天下
但是,为什么草原人占领长城以南之后,反而能够把长城南北都统治得很好呢?除了元朝比较短命,唐、辽、清都能把南北统治得很好。
因为草原王朝的统治方式是这样的:在长城以南,用儒家农耕的方式统治,统治者是皇帝;在长城以北,按草原游牧的方式来统治,统治者是大可汗。无论长城南北,都认可、服气这个统治者的地位。
顺便补充一句,我们通常认为唐朝是汉人王朝,其实并不是,它也是从北边打过来的,文化也是南北演变融合的,统治者也是胡人,游牧民族的后代。这一脉历史,得从魏孝文帝推行汉化说起,这里就不展开了。
但这还不是根子上的解释。我们要问一句:
凭啥汉人皇帝就不能建立南北二元统治模式?为啥汉人就玩不转“一国两制”?
答案也很简单:汉人看不懂草原,农耕人看不懂草原人。但反过来,草原人可以理解汉人的生活方式乃至文化。再往深了的道理,在于有些演化是不可逆的。
不可逆的演化
《狼图腾》就写了汉人和草原人,农耕和游牧的冲突。汉人来到草原,就老想着把草地改成农田,把狼、獭等动物都恨不得吃干净了。但是草原人却懂得生态平衡、食物链稳定的道理,这恐怕不是因为草原人有多么远视,肯定是被大自然多次教育的结果。
人类对于生活稳定是有方向性需求的,当然是越稳定越好,风险越低越好。如果长城以北的生态、气候、降水适合农耕,那么就一定会发展成农耕,这就是不可逆的演化。但问题是长城以北根本不适合农耕。如果你动了农耕、定居的念想,大自然一定会给你教训。所以,其实游牧民族为了生存,要顾及的因素显然比农耕民族更多。不是说牧民比农民生来有远见,而是不得不多考虑一些问题。反观农民,富是富了,生活风险也低了,但其实也变得短视了,或者说不必要考虑那么多了。
但是,农民是从哪里演化来的?是从狩猎采集时代演化来的。狩猎采集的生存状态,其实比游牧还要差得多,也得考虑很多问题。但是一旦演化成了农民,那就几乎不可能回到狩猎采集状态了,一方面是生活稳定性强太多了,不愿意回去,另一方面,农民其实也理解不了狩猎采集时代的人所考虑的问题了。同时,由于狩猎采集是农业之前的时代,其实狩猎采集人也是理解不了农民的。这也是演化的不可逆性。
在《枪炮、病菌与钢铁》这本书里,有这么一个结论:
在整个人类历史上,农民总是看不起以狩猎采集为生的人,说他们粗野原始,以狩猎采集为生的人也看不起农民,说他们愚昧无知,而牧人则对这两种人都看不起。
这个鄙视链很有意思。你发现没有,牧人其实是可以理解农耕文化的。农民完成的是对植物的驯化,而牧人则是对动物的驯化。这两者在认知上都有过集体升级。
通俗总结一下,汉人为什么统治不了长城以北?
因为汉人习惯了农耕的安逸和富饶和低风险,不愿意过游牧生活,也根本理解不了游牧文化。如果一个汉人皇帝根本不理解某一种生活方式,那是很难在当地服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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