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度的青春

作者: bd813cd3782b | 来源:发表于2018-07-04 19:57 被阅读28次

    “小安很聪明,就是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

    这是老师对他的评价。

    “小安很乖,很听话,就是懒。”

    这是爸妈对他的评价。

    小安对自己没有太多评价,如果你问他如何评价自己,他会呆滞地看着你,一分钟说不出一句话。他不会跟别人说老师和父母如何评价自己,因为除了老师和父母,没有人会认同那样的评价是有意义的。我们怀疑,老师和父母所作出评价,是出于尽量接近客观的判断,抑或是作为话语交流之用。简单来讲,那些可能是废话。

    小安聪明吗?

    我们可以从他的校园生活说起,而校园生活大多都不是以学习为主要话题的。聪明跟成绩若是挂钩的话,那小安的聪明程度只能属于中等,理解为不聪明也是合理的。成绩永远在中等区域游移,排名正着数和倒着数没有区别。老师认为他聪明,是依据他上课与作业的投入程度——上课要么睡觉、要么低下头看课本以外的书籍报刊,作业马虎了事,轻易能看出是直接抄别人。考试基本是前一天晚上到处问同学借笔记抄下来,回家看通宵,认真的时候会提前两三天。我们没有认为小安聪明,因为他考试不做小抄不作弊,不会的选择题随便填个字母,问答题不会的话一个字也懒得写,我们觉得聪明的人都是在不复习的情况下把试卷写满,要么是会做,要么是会作弊,试卷能出现空白部分,成绩是自然好不到哪去。他的聪明,大概是还有差不多一半的学生在他身后衬托着,里面包括部分有听课有复习但就是考不出好成绩的,和小部分不听课不复习存心作弊但不成功的,还有两三个对于交白卷也无所谓的。老师对小安说,你上课稍微听一下,作业稍微做一下,回家稍微复习下,肯定能考上去,就不要整天跟那几个人玩。

    那几个人就是我们几个。

    小安乖吗?

    我们倒是比较认同。虽然整天与我门厮混在一块,但他不抽烟,也不会跟着我我们在街上晃荡到晚上,放学后坐在小卖部喝一瓶可乐后他就会回家。我们去跟隔壁学校的小混混打架他从不出现,当然极少情况会打成,最多是推攘几下,人少的一方总会先找借口先溜或者直接开溜。我们去欺负其他人,就是勒索点小钱买包烟买瓶汽水,小安也不会去。我们觉得他很乖,大概是在坏学生领域的事情他从不触碰,我们是纯粹觉得他有趣,或者说身上有某种让人难以接触与理解的气质,就像我们听窦唯的歌一样,难以简单地称之为好听或吸引,但就是有条绳索牵引着我们。

    他不高、不帅、成绩一般、体育一塌糊涂。虽然我们几个不读书,但体育方面可谓引以为豪,每到校运会,就算最讨厌我们的老师也忘了我们是多么讨厌,那些成绩优秀、眼镜厚重、专打小报告的同学也会扯着嗓子为我们加油。我们也会忘了自己游离在集体以外的身份,与同学和老师击掌、欢呼。而小安呢,据他所说,回到教室睡觉去了。

    我们在那个十六、七岁的年纪,以为自己就是生命舞台最大的主角,要做一些与众不同的事情才符合身份,事实上,每天同样的生活并没有提供任何精彩的素材,上课、下课,对于我们来讲没有差别。我坐在课室最后一排,想睡就睡,同学不敢打扰,老师懒得打扰。睡醒了,向小说借点东西看,他抽屉里总有看不完的小说和杂志,我为数不多的不交白卷经历,源于看完某些武侠小说,再添加一些自己的幻想,写成故事交上去,往往两张原稿纸写不完,我便向老师要原稿纸,一直写到交卷,还没写完,我问小安要原稿纸,写到脑袋里的故事完完全全吐出来为止。写完,把原稿纸收到抽屉,继续趴在桌子上睡觉。

    我把自己写的故事给小安看,小安看完,没有任何表情,说挺好的,继续写吧。我问你不写吗,他说他也写,只是习惯了晚上写。我问写了多少,他想了想,说大概有好几本长篇小说的分量吧,我怔了一下,说没想到你小子是个作家啊,他不说话,点点头,仿佛承认一个不值得炫耀的荣誉。我问他写些什么,他说无非是学校生活的事情。

    小安喜欢班上的一个女生,她叫陈嘉欣,在我们看来,样子和名字同样普通的女生。

    我们没有比其他同学跟早知道这件事,几乎是同时知道,很快全年级也都知道。小安把他写小说的原稿纸,用白色的硬皮纸装订好,总共有4本,在放学的时候都送给了陈嘉欣。这四本小说在第二天中午放学之前,已经在班上传阅了一遍,有好事者更在原稿纸上作了标记,诸如:情圣、好浪漫、白日梦、变态、妄想症、这段写得好不过你不配、别写了好吗实在太肉麻、什么年代还写小说。后来这几本小说分别流传到了其他班级和老师的手上,如无意外,家长被叫到学校,老师并没有用特别煽风点火的语气告知其事实,毕竟小安算是少见的用如此传统的方式追女生,除了花费了不少时间,事情性质并不坏,老师只能说那句:小安很聪明,就是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家长也是那句:小安很乖,很听话,就是懒。不过,懒,似乎很不具说服力。

    校园里值得大家嘲笑的事情每天都发生,小安作为小说家的话题并没有持续太久。只是我发现,每当陈嘉欣走过小安面前,他总显得手足无措,表情是石头般僵硬,眼神不知往哪放,很好地诠释了尴尬二字的现实含义。我们讨厌陈嘉欣,她用了一种当时最有伤害力的方式拒绝了小安——集体的嘲笑,先是从她身边两个样子普通得说丑也不过分的女生开始,再让全部人一步一步成为帮凶,而直至执法机关(老师与家长)的介入,小安年少的爱情便被无情地判刑。这包括陈嘉欣在内的三个女生,在我看来是那么让我恶心,我们可以轻易的报复她们、捉弄她们,让她们难堪得连上学的勇气都没有,但没有小安的参与,这一切便没有意义,而小安对此是半点兴趣都没有,他理由很简单,没趣。

    难道我们不是因为没趣才想方设法做一些有趣的事吗?黑板上的文字和公式,看起来比学校的砖瓦更寒碜,老师的声音,比半夜通行的大货车更恼人。我的校园生活无非就是睡觉、无事生非、打球、在街上晃荡,因为小安,我上课多了看书的选择。

    与无数个平淡的下午一样,响了最后一次钟声,宣告各位可以回家了。我的两个伙伴被老师留下(肯定不是好事),只剩我和小安在小卖部喝汽水。两个冰凉的可乐瓶在我们手指和手掌间渗出水滴,我看着水珠滴下,落在我泛黄的球鞋间、布满脏垢的地砖上。

    “诶。”

    “嗯?”我抬起头看着身边小安。

    “打架有意思?”小安看着前方。

    “有时候吧,有些想想也是挺蠢的。”我也顺着小安的方向看前方。

    ”为什么要打架呢?“

    ”看别人不顺眼吧。“

    ”别人也可能看你不顺眼吧?”

    “管不着,反正我想揍他的时候,他就是特别挫。”

    “所以,你是觉得,你就是世界的中心?”

    “在我的世界,的确是。”

    “那别人的世界呢?”

    “管不着。”

    “明白了。”短暂的停顿后,他继续说:“你看过我写的那几个故事吗?”

    ”你送人那几个?“

    ”嗯。“

    ”没有。”

    “为什么不看?”

    “你没让我看。”

    他转过头看着我,眉间皱起了深壑的纹路。

    “我也没有给其他人看啊。”

    “陈嘉欣给的呀。”

    “我没有给她这个权利吧。”

    “你喜欢她啊。 ”

    “所以?”

    “她觉得有这个权力吧,有恃无恐。”

    “那其他人呢,没有这个权利吧。”

    “事情到他们身上,就不再是你的事情了。”

    “你不感兴趣吗?”

    “我们是朋友,应该是你给我看才对,你不想给我看,我也不想看。”

    我们看着眼前的马路上走过的人与车,远处的楼宇,楼宇后的云和风,眼前出现我吐出的烟,两人不再说话。

    小安上课不再看书,也不睡觉,他开始疯狂的写小说,上课写,下课也写,中午吃饭也打包回课室,匆匆忙忙吃几口继续写,放学也不与我们厮混,马上回家写。他说,现在只想把小说写完,无论任何事情都不能打乱他的脚步。好吧,我没有看到过他与陈嘉欣再有任何接触,更加没有跟其他人有任何接触,他仿佛会主动回避一切与他不相关的事情。那究竟什么是与我们真的相关的呢?我也是没有答案。

    他没有告诉我是什么时候把小说写完的,我是从他上课不再继续写东西,重新拿出其他书读才发现的。

    “写完了?“

    ”写完了。“

    ”关于什么的呢?“

    ”关于一个人对抗身边的一切。“

    ”哦?一个人?“

    ”一个人。一个人包围全世界?“

    ”包围?“

    ”只要力量强大,就可以包围身边的全部,或者更远的地方。“

    ”能看看?“

    他没说话,也没看我,视线往远方延伸。

    “我下个学期要出国读书了。”他说

    我感受到心脏特别沉地跳了一下,说:”嗯,现在才说?“

    ”父母的意思,也是临时决定。”

    “去哪里?“

    ”美国。”

    “凯鲁亚克,海明威,了不起的盖兹比。”

    “嗯,菲兹杰拉德。”

    “总是不记得名字啊。”

    “以后你记得我名字就好。”

    “小说家?”

    “对,小说家。”

    那个学期剩下的时间里,我们与往常一样,过着同样不好不坏、不温不火的生活。我后来回想那些可以笑的事情,并不是那么快乐,而可以哭的事情,也并不那么悲伤。小安像是是我生活中水平仪般的存在,看不到他极致的乐与怒,属于永远三十七度的性格。

    学期最后那天,学校提早放学。我们没有为期末考的成绩发愁,也不曾有过,小安的成绩更是成了微不足道的生涯句号,他已经确定好就读的学校,在加利福利亚州,阳光和煦,四季如春的地方。我知道这个地方,是源于凯鲁亚克和杰克伦敦,我知道这两位作家,也是源于小安借我读的小说。我们仍旧坐在小卖部,一人拿着一瓶汽水。

    “明年高考了,你准备以后怎样?”小安问我。

    “不知道。”我便咬着吸管说。

    “你们呢?”他问两外两个伙伴。

    “也是不知道呢。”他们说。

    “嗯,就是不知道,才有趣。”小安说。

    后来我们分别,像往常一样,像小安下学期还会回到学校一样。我不知道他会过上怎样的生活,而我,在新学期开学后,上课已经很少睡觉了,尽管不可能考个好的大学,但我逐渐意识到,独力对抗全世界可以是英勇的表现,而逃避全世界是一种相反。我故意与众不同,哗众取宠,并不会因此让我感到比别人更好,我开始听课,做笔记,复习,像那些曾经被我们嘲笑过的同学一样,无力且无奈地对待每一次考试, 期待着每次让自己失望的分数,原来做对一道题会有快感,而不懂解答一道题会感到焦虑,这是我从未有过的体验。

    到现在我还是没有看到小安写的小说,也曾不打听是什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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