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畅放寒假了。放假之前，他们高高兴兴地开了一个party（winter party）。

我去参加他们的party，看着孩子们笑啊，闹啊，一脸的天真无邪，突然就生出几分感慨：假如是在国内上小学，那么此时，放寒假之前，一定是最紧张最黑暗的时刻吧？因为放假前要期末考试啊。我们小的时候，还要排名次，假如期末考试考砸了，整个寒假、整个春节都别想过好。

可是美国的小学，放寒假之前居然开party。他们好像并不担心，孩子该学的知识没有掌握；他们也不觉得，非要一次全校全区甚至全市统一的考试，才能检验出孩子的学习水平；他们也不认为，幸福的假期一定要经由痛苦的考试才能获得——有时候我会想，这也许是我们成年以后幸福感极低的一个原因之一，因为从6岁上一年级开始，我们就形成了这样的思维习惯，幸福（假期）一定是跟痛苦（考试）相伴生的，我们不敢追求纯粹的幸福，我们不敢相信它会存在——他们就这样放了寒假，连寒假作业都没有。

我却并不觉得心虚不踏实，虽然没有那一份成绩单和名次表做凭证，孩子这一学期的进步和收获，我们都看得见。

刚开始上学的时候，畅畅只会说两个词“drink

water”和“go bathroom”，而在这一次的party上，她基本上可以自如地跟班上的同学交流。

刚开始上学的时候，她连26个字母都认不全，但是现在，她已经知道好多字母和字母组合通常会发什么音，在我们读书的时候，遇到不认识的单词她会尝试拼出来。并且，她还知道了一些我不知道的单词，比如“alligator”（鳄鱼），“jellyfish”（水母）。她还会纠正我的发音，说我说得不标准。

刚开始上学的时候，她经常一个人荡秋千，或者跟小蚂蚁玩；但是现在，她交到了一些朋友，加入他们的游戏，跟他们一起玩。

刚开始上学的时候，她总是看旁边的小朋友做什么她才做什么；但是现在，她会举手回答老师的提问，在她喜欢的数学课上，她甚至会有一点小小的淘气。

她观察过毛毛虫变蝴蝶的过程，她喂苹果和胡萝卜的沫沫给毛毛虫吃，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有一天破茧成蝶。

她种过一盆小花，她见过种子如何长成嫩芽，又一天天地长大，最后开出美丽的花。

她探索过苹果和南瓜，她知道苹果在水里是浮起来的，因为他们做过这个实验。她还做过苹果派。

她知道不同的国家和民族有不同的生活习惯和文化传统，比如有些人过圣诞假，而有些人过新年。她用英语向老师和同学介绍中国的汉字“大”和“小”。

她观察过秋天，看见树叶打了个旋，她用英语造了一个句子“A leave makes a circle”，我觉得很美。

……

因为没有考试和排名，她甚至收获了更多。

孩子更多学习和思考的兴趣

聊起她在学校的事情，畅畅会说，我们那不是真正的学习，我们是在玩，从玩中学。孩子看问题总是很直接很本质，美国的小学，至少一年级，看起来就是在玩。他们没有教材、没有考试，有大量需要动手操作的内容，还有画画，手工，跟国内上幼儿园的模式很接近。

但事实上，他们学到的东西一点都不少，而且对学习与思考有一种持续的兴趣。

学过“fiction”（虚构）和“non-fiction”（非虚构）以后，畅畅就经常跟我讨论哪些事物是fiction，哪些事物是non-fiction。她知道熊是non-fiction，但维尼却是fiction。她认为恐龙是fiction，但美羊羊却是non-fiction，她说，等到人的世界过完了，就是美羊羊的世界。这样的解释让我大跌眼镜，却也觉得找不到充分的理由反驳她。谁知道人的世界过完了是什么呢？就一定不是羊的世界吗？我不敢下这个结论。

但假如，要考试，有标准答案，我们还能这样随意地讨论fiction和non-fiction吗？当她答题，说恐龙是fiction，而美羊羊是non-fiction，老师给她判错，她因此而丢了分，她会不会觉得很委屈？

是的，我可以向她解释恐龙是non-fiction，因为世界上有很多恐龙化石，证明恐龙真的存在过；而美羊羊则是fiction，因为它是人想出来的一个动画片里的人物。也许我能说服她，她却很难有兴致继续跟我讨论什么是fiction，什么是non-fiction，因为答案都是固定好了的，容不得更改。

而事实上，fiction与non-fiction，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多少远古时期人们认为是non-fiction的东西，比如雷公电母，现代却被证明是fiction。而今天我们认为是fiction的东西，说不定未来也会被证明是non-fiction。重要的，不是能正确判断什么是fiction什么是non-fiction，而是，孩子为什么觉得这个是fiction而那个是non-fiction，这是他们建构世界观的开始。

正是因为在这样的问题上，没有标准答案的限制，她可以任意地表达自己的观点、看法，所以她觉得学习、讨论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有时候，过一段时间她会推翻自己原来的观点，她也觉得很好啊，因为她又发现了新的东西，所以改变了原来的看法。

这不正是生活的常态吗？生活里又哪有什么标准答案呢？

老师更多的耐心和鼓励

刚开始上学的时候，我为畅畅不会说英语而感到抱歉，老师总是说，千万不要说抱歉，教孩子学英语是学校和老师的责任，在这一年里，她会跟孩子一起努力，提高孩子的英语水平。

那时畅畅还不会写英语字母，老师专门为她准备了一份书写练习册，让她带回家练习。怕我们觉得有压力，老师又说，不用写太多，每天写一页就可以，写完了跟她说，她再给我们新的。后来我才知道，这样的书写练习，是这里的孩子在kindergarten（相当于国内的学前班，美国的义务教育是从kindergarten开始的）常做的。畅畅是在北京上的幼儿园，自然没有这方面的训练，但老师想得很周到。现在，畅畅已经在写第三本练习册了，每一本都是老师找材料打印出来并装订成册的。

每当畅畅有一点进步，老师总是不忘告诉我。畅畅第一次上课回答问题，老师给我发E-Mail，说：“Today she gave an answer and is participating more! I’m proud of her。（今天她回答了一个问题，她参与得越来越多，我为她感到骄傲。）”开家长会的时候，我提了一句，孩子跟我说在学校跟同学说英语多，但跟老师说得很少。老师确认了这种情况。后来有一天早上，我送畅畅去上学，老师就特意跟我说：“She speaks more English to me now. She can even speak my name

MaClaugherty. That’s so cute. She does well. I really love her.（她现在对我说英语也多了，她甚至会叫我的姓MaClaugherty。非常可爱。她做得很棒。我真的很爱她。）”让我特别感动，孩子一点一滴的进步，我们父母关注的问题，老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刚开始上学的时候，畅畅完全跟不上，特别是写作练习，畅畅常常不知道要做什么。老师又不会中文，为了让畅畅能理解，老师做各种动作、表情，也经常用画画来表达。因为畅畅爱画画，有时候畅畅写不出，老师也鼓励畅畅用画画的方式来表达。就这样，通过这么艰难的沟通，畅畅学会了写一些简单的句子。有时候我想一想都觉得老师不容易，要有多好的耐心，多敬业，才会在一个孩子身上花这么大的气力！

假如有考试和排名，老师能做到这些吗？我想很难。假如考试成绩还跟老师的职称、工资、福利挂钩的话，那么畅畅这样的孩子，一定是每个老师避之不及的包袱！谁愿意要一个英语零基础，一切需要从头学起的孩子，来拉低自己班的平均分，让自己班落后于其他班呢？

每次说起畅畅在这边上学的情况，朋友都说畅畅的适应能力挺强。虽然孩子的适应能力确实比大人要强一些，但更重要的是，美国有一套这样的教育体制，不以考试和排名为指挥棒（也不能说美国小学完全没有考试，比如到了三年级，我们学区可能会有一个摸底测试，看看孩子们的整体状况，平时他们也会有一些小测试，但没有国内那样严阵以待的期中期末考试），所以畅畅这样不会英语的孩子，也可以从零起点快乐地学习。

同学之间更少竞争，更多友善

畅畅来美国上一年级，从没有因为自己不会说英语而遭到过歧视，也没有孩子嘲笑她，讥讽她。哪怕在刚开学最艰难的时候，畅畅也从没有一次说过“我不想上学”，哪怕听不懂说不出，她每天也高高兴兴地去学校，反倒是到了周末，她觉得有两天不能上学好遗憾啊。

我想这也得益于没有考试和排名。

假如今天这科一个单元测验，明天那科一个过关考试，再加上期中期末两次大考，以畅畅的英语能力，一定是他们班垫底的。即使老师不严肃批评，畅畅也不可能对上学有这么大的兴致，因为自己都不会啊，时时处处还得跟别人对比，这多打击自信心啊。而且，一旦排名，时间长了，孩子们也难免按名次来看人，像畅畅这样本来就有语言障碍的“差生”，就更难融进班集体了。

不仅没有考试和排名，美国小学还有很多分组活动，需要孩子们分工合作完成。

比如，刚开始上学的时候，每天他们都有一个阅读时间，阅读班上阅读区的图书。每天，老师都让不同的两个孩子组成一组练习阅读，方式任选，可以两个人一起读同一本书，也可以两个人读不同的书，读完后分享交换。那时畅畅一个单词都不认识，所以通常是她的搭档读给她听，她通过图画来理解。有一天回来她很高兴，说今天的搭档知道她不会英语，用手指着书上的单词，一个一个念给她听，又指书上的图画，告诉她是什么意思。那时她才上学不久，还不太敢跟大家一起玩，这一次的阅读活动，让她觉得这个搭档特别亲近，课外活动畅畅也尝试跟她一起玩。

我还亲眼目睹过他们上一堂南瓜探索课。每桌四个孩子为一组，一起探索一个南瓜。量南瓜的周长、挖南瓜籽、数南瓜籽，每一个环节，都是孩子们合作完成。很多孩子都完成得很棒，有人负责拿毛线圈南瓜，有人负责拿长尺子，有人负责量，有人负责计数，有人负责给南瓜籽分堆，有人负责数数……偶尔出现问题，老师或志愿者稍微协调一下，很快就顺利进行。组与组之间也很和谐，全班共用一个长尺子，但没有人抢，用完就转给等待着的下一组。没有人说，我要得第一，我要先量出来，必须先给我用。

在这些孩子的身上，我看到了更多友善，更多合作。我想这些，都与没有那么大强度的考试带来的恶性竞争相关。

就是班级与班级、老师与老师之间，也因为没有考试带来的竞争而更多融洽。除了在教室里上课的时间，很多在外面的活动，是一年级四个班在一起进行的。在外面，孩子们经常会打破班级的界限，找其他班的自己喜欢的孩子一起玩——美国的小学，每年都重新分班，今年在一个班上的好朋友，明年也许就不在一个班上，但没有关系啊，有的是机会一起玩。

每一个老师，几乎都认识整个年级的每一个孩子。所以每次早上送畅畅去学校，都不止她班上的老师跟她打招呼。畅畅的老师，因为家里有事，请过十来天的假，这期间，除了每天来给他们代课的老师，其他班的老师也都伸以援手。同时，我也见过隔壁班老师不在的时候，畅畅的老师去隔壁班帮忙。

假如班级与班级之间也是竞争为主，我想将是另一种局面吧。

我不是反对竞争。竞争是难以避免的，日后考大学、找工作，都会遭遇竞争。但我始终觉得，过渡竞争对孩子的人格发展是有害的，尤其是在孩子还小的时候，过分强调竞争，会让孩子以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基础是对立，是“你好了我就差”，这会让孩子失去很多体验合作、互助、共赢的机会。竞争难免，但我们可以让它来得晚一些，等孩子足够成长，让孩子做好准备。

更充足的睡眠，更平和的亲子关系

畅畅这一学期，没生过一次病，没请过一天假。这在北京读幼儿园的时候，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在北京的时候，每隔一阵子，总要生病一次，到了冬天，更是医院的常客。

我想这得益于更充足的睡眠，睡得好，身体就好。

畅畅的小学上午9点上课，下午3点半放学，中午没有午休。畅畅一般晚上9点上床，9点半就睡着了，早上7点到7点半之间起床，能睡9个半到10个小时。绝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睡到自然醒，不需要我叫她起床。

更重要的是，因为没有考试的压力，孩子觉得上学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每天都对上学充满期待。畅畅经常说，在美国他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她的学校。而在北京上幼儿园的时候，她经常在早上起床的时候哭，说不想去幼儿园。我很能理解这种感觉，跟大人早上不想上班，觉得上班的感觉比上坟还沉重，是一样的。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真是无比痛苦。我很难想象，假如一年级有考试，有排名，她还会那么喜欢她的学校。

畅畅是一个心思很敏感细腻的孩子，比较容易紧张，也比较容易放不下。我曾经希望将她养育成一个粗线条的、大大咧咧的女孩子；但事与愿违，她天性如此，我也不能勉强她。上幼儿园的这几年，她很辛苦，晚上常常睡不着，似乎总是很紧张，总要大人哄睡。而最近这半年，她一个人睡，常常是读完书关了灯不到10分钟就睡着了，睡觉不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假如要经常考试，每学期还有期中期末两次大考，我想她不会在上了一年级以后有这样的改变。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后她逐渐能适应这样有大考小考的生活，但我可以肯定，她不会有这样充足的睡眠，也不会有这样好的身体。

而且，因为没有考试和排名，我们父母也没有那么紧张，家庭氛围轻松很多，亲子关系也平和很多。

临近期中考试，畅畅幼儿园同学的妈妈在朋友圈发了一个截图，老师通报数学课一个单元测试的结果，说了班级平均分多少，不及格的有几人，并表扬了90分以上的孩子。虽然没有公布每一个孩子的具体分数、名次，但看到这些信息，每一个孩子在这次考试中大概是个什么情况，家长心知肚明。对于孩子的成绩在班级平均分以下的家长来说，心里肯定不是滋味，因为孩子拖了班级的后腿，这是一件很容易让家长感觉羞愧的事情。

当时我就问自己，假如我的孩子的老师，每这样考一次，就在班级微信群里播报一次，我还能淡定地对待孩子的成绩吗？即便我心里知道一次考试不能说明什么，即便我明白不能给孩子压力学习兴趣才是最重要的，但我也不能保证，面对各科考试这样的轮番轰炸，我每一次都能心平气和地面对孩子的考试成绩。我难免也会，孩子考差了觉得她不争气，考好了还要担心下一次考差。

这还是单科的单元测试，不是期中期末这样的大考，而这样的单元测试在每学期会遇到无数次。

可是这样的考试，真的有意义吗？比如这一次考试，老师也说，这张卷子最大的问题是题目的字学生不认识，没读懂题。一年级的孩子，上学还不到两个月，很多字不认识多正常啊。就算要考孩子，出题的人也应该为孩子考虑考虑，给孩子不认识的字标注拼音，或者在题目下给一个示范，或图例提示，务求让孩子能理解题意。否则，这样的考试，究竟是检查孩子所学如何，还是故意为难孩子呢？

畅畅他们平时也会有一些小测验，但相比之下，要人性得多。在电脑上的测验，考虑到一年级的孩子认识的单词不多，每一句话都能发声，只要把鼠标移动到一句话上，电脑就自动把这句话读出来。有些题还有示范，让听不懂题目意思的孩子能明白他们的任务是什么。书面的数学测验，也是平时经常练习的题型，孩子们一看就明白是要做什么。没有人以出偏题怪题为乐趣。

而且，平时这样的小测验也不多，有也是老师为了大致了解孩子的学习状况，不作为任何奖惩的依据，更不会通报全班家长。在美国，成绩是孩子的隐私。哪怕开家长会，每个家长也只会知道自己孩子的情况，而不会知道其他孩子的情况。

正因为如此，无论是畅畅还是我们父母，都从来没有为她的成绩而焦虑紧张过。我们根据孩子的实际情况选择目标去努力，我们可以更专注学习本身，而不被各种考试测验扰乱了脚步。

我由衷地感激畅畅没有考试和排名的小学生活。

作者说

HI！我是罗环环，一个6岁女孩的妈妈。

现居美国，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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