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尽头

在世界尽头

下午六点准时开始焦虑，先是内心烦乱、坐立不安，然后太阳穴发涨，胸口像堵了一团乱麻。脑袋里你遇到过的所有的人都开始在你脑袋里说话了，各种声线各种音调，一起响了起来。

抑郁的时候可以哭，但是，焦虑的时候，眼泪是流不出来的。那时候啊，世界里只剩下了你一个人，不，世界在你身体里喧闹，快要撑爆你的躯壳。

我不喜欢焦虑，一点也不喜欢。

今天发作的时候在练琴，指尖的弦怎么也弹不下去，所有的旋律都消失了，节奏是混乱的。干脆抱着吉他躺到了床上，一边听着《卡农》，一边熬，熬过这段难过的时间。

我的呼吸跟着旋律起伏着，高音和低音相互追逐，围着一条旋律，律动、缠绕，最后融为一体。我的思绪平稳下来，和呼吸一样，随着节奏起伏。似乎，一切就该是这么理所当然。

我抬起左手，用长着薄茧的指尖拂过吉他木质的面板，这块木板的纹理十分清晰，一条一条，平行而紧密的排列着。

我不禁想：这块木板来自哪块土地上的哪棵树，从种子进入泥土的那一刻起，生根、发芽，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根深深地扎进阴冷潮湿的地下，枝叶向着天空，向着太阳挺立，历经数十年的光阴，一秒一秒地生长。

等它长到足够的高大，无惧风雨的时候，被工匠选中，切割、晾晒、打磨，和来自别处的零件一起，组成吉他，经过很长的时间，跨过很广的空间，于此刻，在我的指尖下静默。

我的指尖滑到了面板边缘，停在那里，等待下一秒向前或向后。那条边线，竟像是世界尽头。

我不知道外界的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卡农》循环了几遍，在那段时间，我像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古堡里早已长满了玫瑰花藤，荒芜而美丽。

我回过神，起身，泡了一杯茶。清澈的茶汤从陶质的茶壶里流出来，就像本应该的那样。

焦虑过去了，我吐出一大口浊气。拈起茶杯，嘴里流出了一句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