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日小记

留日小记

这几天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笑得过于用力的眼角长出了细微的皱纹，突然想起已经27岁，莫名其妙就笑了。人啊，是不是每成长一点点，就想欢天喜地昭告天下，就好像小时候掉了一颗乳牙会立马捧去给父母看。

在这个国家已经生活了422天，一切依旧闪闪发亮，更多了柔和与不可思议。

记得去年住在西川口的时候，那里的中国人真的很多，走在路上随时都能听到中文。物产店里卖着熟悉的地方特产，中华料理店里售卖不伦不类的天津饭和麻婆豆腐。我不敢说日语，甚至连话都不愿多说。早晚高峰挤得要命的电车里永远弥漫着一种不清不楚的尴尬和无奈，读书、读报，随着人群移动，排队上车，排队下车，忙着道歉忙着说谢谢，秩序在这个国家而言比什么都重要。后来读《菊与刀》，日本人对自我的认可来源于外界社会认可，继而家族亲眷对自己的认可，随后才自我认可。光鲜亮丽的情绪和文化都关乎自身，关乎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太过注重别人的看法，迷失自我的速度特别快。

工作三年几乎磨光了我对知识所有的好奇，甚至开始有了得过且过的安稳与庸碌，要重新调整心态实属不易，申请学校的时候吃过年纪上的亏，处理资金问题的时候吃过恶人亏，我做任何事都比别人走了更多的弯路撞过更多南墙，这些事教会我的除了窍门还有认清自己，清楚自己的软弱和愚蠢，所以才想在还能折腾的时候好好治一治退缩的毛病。重新学英语、学日语、读专业书，以及学着与成长背景完全不同的人相处，这一点，这个国家一直在努力让我明白改变的徒劳。

去年7月，我在伸手从口袋里掏钱三个月之后，决定去找份兼职工作来做，试过八百屋、便利店和餐厅，都一一失败，最终去了品川的居酒屋。这地方四处高楼大厦，尽是索尼、国誉、TOYOTA之类的会社写字楼，学着与日本人一起工作和相处，是留学的必经阶段，也是融入这个社会的最快方法。记菜单和酒单用了整整一个月，倒不是记不住，只是为了熟练掌握确实花费许多时间，直到现在我依然搞不明白很多日本酒的名字和发音，普通的米酒或者烧酒都拥有稀奇古怪又很文艺的名字。在店长的懊悔与嫌弃中熬过了三个月，我不再担心汇率涨跌，不用为了几十块钱懊丧应该什么时候取钱。睡眠不足和来回三小时的车程，影响我学习的判断能力，焦灼使我有种被淘汰出局的挫败感。那些明明好累却保持微笑的日本人，他们不容许你犯错的态度和自己的爱国自尊莫名其妙联系在一起。

国人在日本代购的风潮常年火热着，甚至滋生出一些团体一些老板一些莫名其妙的规则，代购帮忙排队充人数，一小时给1000円，从化妆品到家用电器，只要有促销优惠抽奖活动的商场，周末总能遇到国人的代购大军，秉持着口有遮拦的态度，不想评价部分人的行为和做法，但我这种共情能力强的人，真的很容易就会感到丢脸和无奈，那时候觉得原来社会分阶层的问题不仅在于金钱握在谁手里，还在于所受教育程度不同，文化背景不同，我想赞赏和扁斥的同时都出现在生活里，令人不知所措。

日本的基础设施建设是非常完善的，虽然我也不知道完善的最终形态是什么，只是看着四处皆能看见的无障碍通道，盲道，有声的按压式信号灯，盲文指示标志，随时能够得到回应的求助铃，这些细节布置分布在人流密集处，甚至偏僻的小巷小道里也随处可见，我觉得这已经是我所能期待的完善，在这个有点过分独立又怕麻烦的国家里，有着守旧古老的邮政系统，精准到每一户每一位居民，前几天去筑波大学面谈，教授告诉我他们援助自闭症儿童的学校，所有老师都有着一样的工作能力和水平，学习到的东西都能严格执行，基本不会出现水平差异，而我却还在为这些从未接触的技能而苦恼，为自己还未成熟的研究意念自我怀疑和否定。当意识到自己在与新的理念和环境做着融合的时候，总会出现心理失衡，会回头去看自己生活的轨迹和环境，自然而然产生想要改变的情绪。

经历了一年的排斥，挫败、不可思议，我依然讲不好一个故事，依然为不断的自我重建和打破做着努力，偶尔还是会觉得自己的坏习性在慢慢滋长，没办法成为想成为的人。我很少讲起别人的故事，第一是怕讲不好对主人公的不尊重，第二是怕我的肤浅会辜负主人公的波澜壮阔，我也不愿做故事里的人，被固定在那里演给不相干的人看。

早上收到了神户的回信，想来六月也会是忙碌的一个月，一整年的排斥与接纳，慢慢地也要迎来新的转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