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师是省城重点小学语文讲师，生得皮肤黝黑，眉毛倒竖，一副大嗓门，声震群鸡。不喜抽烟，不酗酒，对赌博更是嗤之以鼻。平时所得工资都交给赵太太，在学校德高望重，备受各级领导赏识。天上没有永远圆的月亮，地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是人就有缺点，赵老师不是圣人，他唯独好女色，不过在外人看来，他只好太太的色。
在京州工作二十余年，教师工作清闲，空闲时间读明清小品，读得多了，就有意无意模仿起书中文人雅客的生活方式。一回家就换上袍子，开始学二胡，在家给太太弹小曲儿，称媳妇儿为夫人。赵太太起初图新鲜，也配合着他演出。晚上夫妻二人一块儿研究春宫图，依葫芦画瓢，镇天弄得床咯吱咯吱，不亦乐乎。神情恍惚时，赵老师试探着问太太可以不可以养个小妾一块玩儿，太太也迷糊，说可以。
赵太太心里想，床上说的话，能算数么？
经年数载如白驹过隙。赵老师愈发沉迷于模仿书上人的行为，平时说话必带成语。有一次他批评学生们课堂捣乱，惊动了教导处主任。赵老师接受批评回来后，指着一屋子人骂，汝等魑魅魍魉，胆敢置我威严于不顾，教我颜面扫地，你们一一如实招来，看我怎么清理门户。你们要尊敬师长，坚决发扬五讲四美三热爱。
学生们笑嘻嘻地看着老师，赵老师心里一算，一句话用了四个半成语，这些都没教过学生，自己水平过高，不怪他们听不懂，遂作罢。晚上回家赋诗一首，算是平了心中波澜。
学生闹事儿，赵太太也没闲着。赵老师的讲课水平名传省会，来求学的学生和家长从新百广场排到勒泰中心，转眼一看对面肯德基还坐满了人。来上课的学生多了，收入自然不再话下。太太每天吃遍一条小吃街，大多数时候还拉上亲戚朋友街坊四邻一块吃。不到两年，赵太太胖得不成人样。赵老师看太太身体愈发肥胖，昔日的小蛮腰如今成了水桶腰，晚上和她干那事儿也没了兴致。
日子还凑合着过，赵老师每天弹曲儿，写毛笔字，读小品文，时常看着书上插图中的仕女图叹气。赵太太懂他的心思，嘴上不明说，心里着急，岁月不饶人，如今到了发福的年龄，自己嘴又馋，一声叹气。
赵老师虽为人好古风，但积极融入当代生活，是当地酒吧和歌厅的常客。常在酒吧和歌厅混的人认识这个风流倜傥的小学老师。去得多了，酒吧和歌厅难免会起谣言。有人说，赵老师得了艾滋病还是被一个十九岁的雏儿感染的。有人说，别看赵老师生得高大，身体素质太差，两分钟完事儿。有人说，赵老师根本不敢瞎混，来这也就图热闹。体验人生。说的人绘声绘色，听的人将信将疑，大家就图一乐呵。每次见赵老师来，这些人都会收住嘴，闷头喝酒。一半因为赵老师是他们孩子的老师，一半因为酒吧和歌厅的经理都照顾赵老师。
事情不会传不到赵太太耳朵里。太太听说后，也做起哑巴来，她摸着肚子上的一摊赘肉，看着奶子下垂到肚脐眼儿了，自己知道怎么回事儿。男人忍一天两天没事，时间久了，出去瞎混，只能吃哑巴亏，只要丈夫还把钱拿回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瞎过吧。自己终归是正室，他累了自然会回家，回到她的怀里，像新婚夜他一头扎进她的怀里乱啃起来那样。因此对外人的流言蜚语不闻不问，接着去小吃街上，从街头吃到街尾，这回是一个人吃。
夫妻二人形成默契后，别人也就不再在背后嚼舌根。赵老师照例上课，回家写字，看书。赵太太愈发胖了起来，走路时呼哧带喘。
赵老师有时候忍不住会说太太两句，看你都胖成什么样儿了？再吃胖死你。
赵老师不骂太太还好，日子有法过，每次指责完太太，太太哭闹起来震天响，街坊四邻都来看笑话。想她以前虽说不上知书达理的淑女，至少也算有涵养的女人。人变化起来是没有底的。有时看她是猪，有时看她是狗，有时看她是狼，有时看她还是人。总结经验以后，赵老师只顾埋头读圣贤书去了。
跟往常一样，夜幕四合，赵老师收起笔墨纸砚，径直走到歌厅，找个位置坐下来，点杯啤酒和果盘，坐在角落里听人唱歌。隔壁包房响起来了《女儿情》，只听见“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掌声淹没了歌声，好不扫兴。赵老师混迹歌厅数载，正经聊过天儿的歌女都得用计算器来算，更不用只听过唱歌的了。这个歌女必定不同寻常的经历，听音乐的要害是听歌手的情感，赵老师自诩生就一双好耳朵，心下一盘算，要见见这位歌女。
赵老师找到经理表明来意，经理带赵老师到休息室，同室的人说何姐出去了，好像去了洗手间，让赵老师在屋里坐着等。赵老师见状，连忙说打搅，和经理退了出去。经理明白赵老师的意思，打交道这么多年了，从第一次到歌厅，第一次和歌女出去过夜，经理什么都明白。好在赵老师为人慷慨—至少不赖账，在歌女中的口碑不错，索性睁只眼闭只眼，赚谁的钱都是赚。为人师表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也就对着外人说说，脱下裤子了所有男人都差不多的。自己黑白两道通吃，不会跟一个小学老师过不去。赵太太安然无恙就天下太平，想起有段日子没去过赵太太那了，便找个理由先走了。
赵老师自觉有失分寸，后悔一时冲动，差点儿坏了影响。想起第一次和歌女出去过夜，还是经理帮订的旅馆，这次又要经理带路，十分羞愧。这么多年了，面对女人，自己始终是腼腆的、害羞的，即使已经摸过上百爽白花花肉嘟嘟的大腿和奶子。
温润的春风把柳树吹出了芽儿，也把人们的春心撩得蠢蠢欲动，每个人都迸发出十二分力气，摩拳擦掌准备在春天大干一场。
最近不管到男教师单身宿舍还是去酒吧和歌厅，总听到一群男人在说何有丽的名字。有男教师说，何有丽是上海歌厅过来的，打扮时髦，旗袍开叉到这—用手比到腰间，说完附带一副大家都别装了的笑声。常在酒吧见外地人就收保护费的混子谈起何有丽，眼珠子都快蹦出来，手舞足蹈比划起来，意思是前凸后翘，按常理说，这酒吧的混子们混迹风月场所多年，什么样儿的女的没见过，就是小凤仙，也不见得多么绰约。
赵老师一如既往地上课，弹曲儿，写字，看书，家里的老太婆是不再再碰了，偶尔吵两句嘴，赵太太急眼会嚷着要废了丈夫。唉，夫妻感情越来越淡，就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自己虽做了许多道德上对不起她的风流事，可这些年没少给她钱，太太好美食，自己好美色，人无癖则不交，谁又能完全战胜自己的私欲？日子过不上去，就将就过下去，快活一日是一日。写字读书间隙，时不时想起那天在歌厅听到的女声，加上又没见到真人，愈发难受起来。可能那天见到了真人，看看什么样貌也就作罢。偏偏想见没见着，这一转念，心里埋下了情种。
赵老师步履稳健地到了歌厅，照例要了啤酒和果然，找一个角落坐下来。经理过来坐下，告诉赵老师上次他想见的那个歌女现在在休息室，还说她的屁股又大又绵软，手感特好。经验要把她叫过来，一会儿陪赵老师唱歌儿。赵老师当然说不必，连连摆手，说自己今天过来散心，消闲。心里对经理的做法又恨又嫉，一贯瞧不起。经理一再坚持，说这个歌女卖艺不卖身，只唱歌，不干别的，家里老母亲生重病，不得已才出来卖的，哦不，出来做的。赵老师难却经理的过度热情，勉为其难地说，那就瞧瞧去？
身高一米七，穿黑色高跟鞋，一双玉葱般的腿跟着节奏摇晃，旗袍开叉很高，背对着赵老师。赵老师咳嗽几声，她才转过身来。白瘦的瓜子脸上吊着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眉宇间藏着哀愁，直鼻梁，从侧面看像靠着一架梯子。见到赵老师，未曾开口，酒窝先凹起来，老师好。
赵老师看得入神，自己也算阅女无数，这张脸不算最好看的，可止不住愿意多看两眼。
“你就是何有丽？”
“是。”
何有丽转过身子关掉音乐，看着赵老师说，赵老师一身书生气。久仰大名。
枯木逢新春。
赵老师带了大部分金银细软搬到何有丽宿舍的事情，大街小巷传遍了。赵太太什么都没说，狠狠地等着赵老师诅咒他终有一天会得报应，死了活该。
歌厅经理帮忙搬的家，何有丽去集市上置办锅碗瓢盆，猪皮沙发和盆景。搬家那天中午，何有丽做了几个拿手菜，清蒸鱼、蒜泥牛肉、鱼香肉丝、大骨汤白菜炖豆腐和几个凉菜，外加一瓶茅台酒。透过菜中冒出的蒸气，三人围坐在新餐桌上，你劝我一杯，我劝你一杯，须臾三人都有些微醺了，何有丽的脸上更是增添的妩媚，怕是酒精勾出来的。经理借着酒劲儿，趁赵老师上厕所的工夫，吧嗒着眼儿，直勾勾地看着何有丽，眼光在她身上乱窜，像要吃了她似的。何有丽被经理看得发毛，借口去看赵老师，赵老师因不胜酒力，早回屋睡觉去了，鼾声如惊雷，此起彼伏，延绵不绝。
何有丽给赵老师拖鞋，盖好被子，刚一扭头看见经理站在卧室门口。何有丽身子一抖，故作镇定说，经理，您喝多了，也回去休息吧。
经理说自己还要喝，拉着何有丽坐在餐桌上，给她倒了一杯茅台，给自己倒了一杯。非要和何有丽喝交杯酒。何有丽不从，经理说起风言风语，向何有丽表明当初让她到歌厅工作，还不是看上她的好身材。右手已经伸到了何有丽旗袍下面，搭在她的右腿上。何有丽蹭地站起来，经理威胁道，你要敢大喊。我要你俩的命！
何有丽忌惮经理的权势，怕他以后找麻烦。只是让经理赶紧滚。经理看她认了怂，更加肆无忌惮。冲上去抱住何有丽就亲她，用舌头缠住她的舌头，蛮横地揉她的奶子。喝醉的何有丽站都站不稳，俩人倒在了沙发上，何有丽在沙发上大叫，经理压在她身上，上下其手，撕碎了旗袍。卧室里传来鼾声。
赵老师睡醒时，月亮已经扒在窗沿上了。他喊何有丽的名字，没人应。揉揉眼睛，穿着拖鞋，打着哈欠晃晃悠悠走到客厅。屋里一千漆黑，听到有人啜泣不成声。忙打开灯，定睛一看，地上有奶罩、破碎的旗袍和打翻的饭菜，粉红的内裤搭在沙发上，何有丽抱着双腿坐在沙发上，披头散发，一抽一抽的。
赵老师忙问发生了什么，何有丽一五一十将经理怎么灌醉他，再强奸她的事实说了出来。赵老师一边听一边破口大骂，冲进厨房提起菜刀就往外跑。何有丽大声吼住赵老师，叫他回来。桌子上杯子里的水起了波纹。
经理酒醒后，急忙找到赵太太，告诉她事情经过。赵太太一半恼怒，一半嫉妒，眼看这个男人去找别的女人，还和丈夫的是同一个女人。骂经理畜生不如，骂天下男人都一个德行，平时全是装的，脱了裤子便是娘。
经理告诉何有丽他和赵太太的事，起初经理看不上赵太太，有一次酒吧债务危机，他四处求人不得，听说赵家太太有家底，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去了，谁知这一脚踏进赵家门，就踏到了赵太太的床上。为了求何有丽原谅，故意暴露自己见不得人的事，让她别报警。何有丽告诉赵老师，经理和他太太有奸情。
赵老师彻底被激怒了。经理睡了他两个女人，这非拼命不可。
赵老师回到家中，看到经理在家，赵太太光着身子，上去就忘死里打经理。赵太太压着嗓子喊到，你还有脸回来？中气十足，赘肉波动。
经理趁机跑掉。
赵太太没穿衣服，赵老师皱着眉头，看着赵太太。一幕幕回忆全涌出来，说过的誓言犹在耳畔。他恨，他恨太太背叛了誓言。
抄起拿着剪刀，走向赵太太。
每逢十五，何有丽送孩子上学，回家抱着篮子朝市监狱方向走去，每次路过歌厅时，都看看大门上的封条，看到封条还在后，挎着篮子，接着往前走，篮子里放着明清古文书和毛笔。
蝴蝶翩翩起舞，落在监狱的铁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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