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他叫江瀚生。
“憾”是瀚海阑干的瀚，生是别具一格的生。
在我眼里，他是一个无聊的男人，不刷微博，不看热点，对如今移动终端的种种便捷，视而不见。偶尔在社交平台上蹦跶两下，也都是些佶屈聱牙，不知所云的“夫子说”。
时常和几个朋友谈起近几天的新闻趣事，瀚生老哥总是要摆出他那一副世外的模样，诸如“不可尽信，不要吃别人嚼烂的东西，舆论误导”之类的警世箴言就从他那不常开的嘴里，一粒粒吐露出来。
记得前不久的时候，和瀚生聊起江南风土。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句，瀚生少时被方士抱走，年龄稍长一些，才回了祖籍打理家业。每每聊到江南，瀚生总会一反常态，口若悬河，这大抵与他少年时在江南的方士生活有关。
就说那次，我们说到金陵风水那一段，我是不怎么信这些神神叨叨的说法的，但见他欣喜，我也就整理一番脑海中初高中时看的志怪奇文。原话大致如下：
听你说金陵王气盛，有龙脉。不是早被楚威王和秦始皇挖完了吗？
江：胡说！金陵龙脉一说是从诸葛先生的《山川志序》里传出来的。
额，《山川志序》是什么？
江：《景定建康志》啊，唉！算了，这书就讲金陵这地儿“钟阜龙盘、石城虎踞，真帝王之宅。”
噢，那还真不假，可金陵的朝代都短命的很，不似燕蓟之地，是不是龙脉有点次呐。
江：那倒不是，清代的乾隆帝都觉着金陵不差燕蓟。
我不由起了玩笑的心思，顿了顿，学着瀚生的深沉说：“可不能吃别人嚼烂的东西啊！”
瀚生身子忽然一颤，双手扶住膝盖，缓缓抬起头，肤浅的打量着我。我的嬉笑凝固在脸上，怎么也说不出“只是个玩笑”那种话。瀚生！多简单，多肤浅的一个人啊。
那次的聊天，直到晚上，我说的天花乱坠，口干舌燥，从鸳鸯蝴蝶，到小巷丁香，再到吴门山水......瀚生都只有一些支支吾吾的“嗯，啊，哦”，那双眼睛与世界，隔着的可不止是一层窗纱了。
临走的时候，瀚生说他打算回江南了，家里的茶铺已经有了徒弟和伙计帮忙打理。
他去了江南，我只当是我的功劳吧。
不久，他寄给我的风物志里多了一张图，图右，三个轻描淡写的水笔字“它在的”，图上精准的海拔坐标，让我不由臆想起这个男人尝试使用电子地图时的纠结表情。古老的金陵城似乎也在注视着这个勘测着它的新时代方士。
值得一提的是，图上龙尾脊的位置他点在了鼓楼区的紫峰大厦，瀚生堪舆学的妙笔一转，现代的人文和科技，就闯将了进来，令我顿生景仰。
瀚生都快奔三的人了，也还没有个伴儿，早年间有个女人，瀚生很是欣赏。在我们一众朋友的推搡下，瀚生在某一天的某一个时刻，和那位女士座谈了一天之久，这我们都是佩服的紧，当然，是佩服那位女士。
你说后来？后来倒是没成，那会儿瀚生正想着做下一个弘一法师，那个女孩临走的时候还不死心，问了很傻的问题：“你不爱我吗？”瀚生可是牛气极了：“爱是什么？“女孩语塞。”“爱是慈悲。”当时要不是坐在公园的木椅上，冷风带着叶子唰唰的跑，周围或许还真会有笃教的善男信女们把瀚生给抬进庙里。每每朋友们说起此事，瀚生总是悻悻然的走到一边，难得有点情绪，独我一个听过完整的故事，默默走到一边。
那个女人，瀚生认识好久了，久到打出生那天起，可能便见过。瀚生的记忆是不完整的，他总会臆想一些片段来填充自己的过去，用我的话来说，就是嗑药嗑多了。
幼年的瀚生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喜欢自己陪自己玩，或是看看幼稚读物，或是自己和自己下象棋，无聊到甚至为两只笔谁先掉下地，和自己大打出手。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讲起他的左手曾经把他的鼻子给打破了，为此，右手狠狠抓住左手，捏了一天，直到晚上睡觉，父母才发现他整个小臂都成了酱紫色。
不过我想，那可能也是他变得正常起来的契机。那时，他的父亲是镇子上最先接触网络的一批人，他只记得，有天晚上，他在父亲的电脑屏幕上看到了诸如”孩子行为怪异，不与人交流，自闭症”此类的字样，和一两条精巧的药物广告。
后来，他的记忆便模糊了，好像不怎么吃饭，也不怎么睡觉，每天生活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里，除了吃药还是吃药。他说他隐约记得，那个女孩站在白房子的六楼冲他大声说着什么，不过他没工夫理她，转身不知道去了哪里，身后只听一声闷响。到这里，就是瀚生大概存在或是臆想的记忆。
看一些书时，瀚生会很欢快的跟我讲，因为他没有童年的记忆，在看到书中别人的精彩童年的时候，就可以当作自己的来记忆。
我经常对此鄙夷，“别人穿烂了的衣服你倒是不客气。”他每次都很惊讶，“这种东西，用上一百次一千次也不为过！”
什么，你说我把那个女人的故事讲没了？可我朋友江瀚生就是这么讲的，可能两个人可以相处到没故事写，确实是挺美好的。
记于十月二十六日晚
然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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