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量

医院的输液大厅里人头攒动，正是冬天流感好发的时节，里外两间的输液室都坐满了一脸倦容满身疲沓的患者，也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人虽多，但整个厅里还是比较安静的，能清楚地听到护士叫到每一位患者的声音。

每到冬天小何的咽峡炎总会因为感冒而严重一次，今年又不幸中招了。小何拖着高烧的身体自己举着刚打好的吊瓶晃晃悠悠的坐在大厅的一角，正闭目养神之时，感觉旁边有人猛地坐下，她睁开开眼发现是一位大概五十岁左右年纪的中年妇女，矮胖身材，穿一身深红色的短款羽绒服外加一条黑色阔腿裤，说是阔腿裤，在她身上已经可以形容为紧身裤，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被塞进椅子内的胀满的袋子。

小何看了一眼发现她红光满面并不像生病的样子但似乎也并不像是陪着家属而来的，并没有多想，小何稍微改变了一下坐姿准备继续闭目养神。

“老婶子，过来坐，这有座位。”刚闭上眼睛，小何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旁边的妇女正以洪亮的嗓音招呼着对面而来的另一位和她年纪相仿的妇女。那位妇女身材偏瘦，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似乎不是很精神。她举着吊瓶坐到了小何斜对面。

“你这是什么毛病？”斜对面的妇女刚一落座，旁边的矮胖妇女便迫不及待地将半个身子使劲往前靠，嗓门依然是那么洪亮。

偏瘦的妇女将吊瓶挂在架子上缓缓坐在椅子上，“哎呀，老毛病了，疏通疏通血管。”比起对面的妇女，她说话的声音明显虚弱暗哑了几分。

小何旁边的妇女一直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从侧面看就更像一个鼓囊的麻袋被硬塞在了座位上。

“老婶子，你说你拿那么些退休金也不能好吃好喝地享受，可惜了了。”她说这话时，小何能明显看到飞溅的唾沫星子在空中滑出了一个弧度落了下去。

偏瘦的妇女挤出了一丝丝尴尬的微笑，不自然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有么不能吃的，吃不耽误，我这又不是胃肠的毛病。”小何能看出来被称作老婶子的这个妇女显然不大喜欢听对面的这位矮胖妇女讲讲话。

小何觉着身上正烧的难受，也没有心情看别人，索性将身子向后完全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可旁边妇女那一直喋喋不休的大嗓门实在让她难以养神，于是就那么闭着眼睛听着她的声音。

矮胖妇女的话语像是水龙头一样，一旦被拧开就开始不知停歇地奔流起来，村里的张家长李家短，什么谁家搬到城里，谁家养貂又赔了钱，民生大问题在她这里被反映地淋漓尽致。偏瘦的妇女时不时发出“嗯嗯”的声音应和着。

小何睁开眼，发现她正从随身带着的白色布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小何有些惊讶，好奇这人是来医院拉家常的吗？

“老婶子，俺弟弟现在哪里上班？”她一边将保温杯装进袋子里一边问道。

“唉，就是上班呗。”

“像你们家那定不能熊了，你跟俺叔都是领退休工资的人，俺弟怎么也得在事业单位吧。”矮胖妇女似乎对这个问题不依不饶，追问到底。

偏瘦妇女却正好相反，她似乎并不愿意过多地谈论这个话题，并没有接话茬。

这个问题似乎对矮胖妇女有着执著的魔力，“在哪上班，俺弟？”她竟又问了一遍，连旁边的小何都有些替她尴尬了。

偏瘦妇女好像一只被逼到了角落的小动物，无奈地用最小的声音说了一句：“在外地上班，在公司里干销售一类的。”

矮胖妇女听到这话似乎是受到了某种鼓舞，情绪更加高涨。“你说，怎么不让他考个公务员呢？可惜了，俺弟不都是大学生么？”此时小何有点想笑，但是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内心想着，这是个什么人啊，哪壶不开提哪壶。

偏瘦的妇女眼睛扫过天花板，似乎有意装作听不见。

“俺儿了说一会儿来接我，老婶子一会儿我就走了哈。”矮胖妇女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那动作和神态小何觉着和领导等着司机特别像。

“好啊，儿了现在也在市里上班啊？”偏瘦的妇女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接了话茬。

“嗯，在土地局上班。”

“土地局？”偏瘦妇女突然瞪大了眼睛提高了嗓门，显然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但她还是极力克制自己的激动。

“在土地局干么呢？”她又有些不甘心，接着问了一句。小何能感觉出来，她问这话时就像是小学生在问老师成绩的那种紧张，又想知道又怕受刺激的惶恐。

此时小何也很好奇，这位一直侃侃而谈的矮胖妇女的儿子究竟是干什么的？

“在土地局食堂熬饭。”

“噗”小何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但又觉得太不礼貌，于是赶紧用手捂住嘴巴假装咳嗽，庆幸这两个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

“艾玛，熬饭啊。”偏瘦妇女像是个马上要吹爆的气球突然撒了气，口吻中明显能感觉到某种不屑和轻快感，声音都变尖了许多。

这时矮胖妇女的电话响起，她看了一眼随即迅速抓起布包朝着她老婶子说道：儿了到了，俺走了老婶子。”

“好好，慢点哈。”老婶子面带笑意，语气中透露着从坐下谈话以来未有过的轻快感。

“什么玩意儿。”矮胖妇女气球般的身影消失在大厅后，小何听到偏瘦的妇女斜着嘴角挤出了这句话，尽管声音很小，但小何还是听到了从偏瘦妇女口中吐出的不满和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