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被绞断绳的纸鸢,
游荡在喧嚣的人间。
北风吹起我的体骸,
刺目的光将我的灵魂打散。
魂躯支离破碎,
与落叶一起掉落大地。
南风怜我,捡起我破碎的魂魄,
连同落叶一起,卷回我丢失的方向。
我依旧支离,却又有了念想。
数度春秋,我却依旧在追寻我断掉的线!
东风习习,妄图拼凑出我原本的模样。
我的身躯破碎重组,无数碎痕遍落全身!
我追着西风的步伐,飘遍了我掉落的树桩,
年轮一轮又一轮,空归恨。
风停了,
我疲乏的身躯掉落,随着土壤埋葬。
故里的另一方,
线儿追随着北风,不知疲倦,没有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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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一次登上了山峰,褴褛的衣衫随着风猎猎作响。
我摸了摸登山的拐杖,杖头被磨得圆润,再也不像当时才被我从树上扒下的模样。
我找了块大石,放下行囊,盘坐于石上,眺望山的另一方。
我不知道我的终点在哪,只知道跟随着记忆的方向步步试探。
那么多年,记忆依旧鲜明,故乡的篱笆院墙上开满了蔷薇花,铁门上满是我涂的五彩画。
那时,我刚刚顶到母亲的腰,她给我穿上了新纳的鞋,让我背上新逢的书包。
母亲千千万万的叮嘱早已在日日夜夜里模糊,却又仿佛近在耳旁。
被敲晕时,我脑海里还回荡着母亲的温声细语。
不知辗转了几番,我受尽了磨难,最后被一户好心的人家收养。
“野种!”我又被一块砖石砸中。我恍惚了片刻,却也算得上平静,我摸了摸被砸破的额头,用怀里的手绢擦干净,继续抱着书往学堂走。
不知为何,我抗拒使用书包。就像我麻木的每一天都在悲伤一样。
没有孩子愿意和我一起玩,因为我是他们口中的“野种”。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谁都知道干爹干妈家收养了来路不明的小孩。
我不在乎,这陌生的地方没有我的根。
但我也怕养父养母为难,曾提过要独自出去流浪。
养父养母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告诉我这里可以让我当成家。
他们从来不会打骂我,小弟和我犯了错,他们也永远在偏袒我。出门时,他们对小弟千叮咛万嘱咐,可我只得到了告知出门以后的一句应答。
母亲的叮咛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听到?
在这异乡里,我最喜欢的是晚上的月亮,因为母亲一定同样在仰望,我坚信着。
因为母亲夜夜入我的梦,深深呼唤,句句泣血。
暑来寒往,我于烈火中燃烧,在寒冰中释放,我的心早已被锻造的坚硬无比。可是又好像有个缺口,柔软异常。
我有一本笔记本,我总会在里面填补漏缺的空白。
越长大越鲜明,越长大却又越模糊。
养父养母他们对我很好,视若己出,可是我总觉得缺了一块。
还好,还好他们有自己的孩子,而我也不会因为离开而感到太过愧疚。
我在一天天长大,那份思念却未曾减少,甚至变得更加热烈。
我不愿意与共处多年的他们作别,于一天夜里,悄悄收拾行囊,带上我从梧桐树上掰下来的树杈,当做简易的拐杖。
据说,梧桐代表着希望,我带着念想踏上了归家的路。
我是一只野鬼,游荡在人间。
下山的路十分的艰险,这片山路还未被开发,我谨慎地选择树林不茂密的地方试探游走。
期间除了看到树上鸟儿再喂小鸟食物走了神以外倒也一切顺利。
喧嚣的镇里好像过了几个世纪一样窜到我的脑海里,我好似真的被注入了色彩的颜色。
我遇到了一个孩童,他天生少一只眼。他的身形也万分奇怪,骨瘦如柴的手臂上带出了大片的经络。蓬头垢面,两条腿好像我扒掉梧桐杆上的旁支,站得笔直。
他奇怪的模样让许多人退避三舍,我却莫名的开始产生共鸣。
我慢慢地靠近他,向他递来了友善的枝。可他的眸没有丝毫的动容。
我带着十足的耐心再三追问,可他一概不答。
我觉得他是个哑巴。
他也没有家,这是我跟着他那么久得到的答案。
这让我的情感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我觉得他肯定和我一样,也想回家。
“你想找到家吗,”我顿了顿,“就是那个生你养你的地方。”
孩童盯着我,眼里却没有光。
他指了指自己没有的一只眼睛,向下挥了挥手。
我顿了顿,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想。
可我不相信,我偏执的认为他应该得到父母的怜悯,他们应该为了他活下来而庆幸,而不是将他丢弃,让他受这夜夜寒凉只苦。
原来他一直在故里,从未离去,只是被困在了囚笼里,迷失了方向。
这一次,我从他的面部清晰了看到了厌恶,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
他抬起他瘦弱的双腿,漫无目的地游荡。
他厌恶自己的容貌,就像厌恶这个世界一样。
他是个哑巴,但却又能轻易地将情感表达。
我是断了的纸鸢,而他却是蛋壳里的布谷鸟。
而我终会找到归家的路,一年又一年。
我又继续前进着,照着记忆力的样子,一家一家的比对,不知疲倦。
那一天,我在村子的路口看到了我熟悉的青藤,以及那个老旧的小卖部,我的心脏猛然间传来了陌生又熟悉的跳动。
我拄着拐杖的手颤抖着,连牙齿都打起颤来。
我既兴奋又害怕,我的灵魂已经飞入了篱笆院 ,抱住妈妈,向她倾诉这么多年的痴恨,诉说分别那么久的思念。
可我的身体依旧一动不动的伫立在了十尺之外。
我不能太激动,我不能吓坏母亲。我只是轻轻地礼貌地敲了敲房门,屏住呼吸等待着。
可是十分钟,二十分钟,我觉得我的呼吸已经停止了,根本没人来开门。
我仿佛才看到门上的大锁,大锁上早就锈迹斑斑。
我的头发丝都在发抖,突然我猛的砸了门,用力到墙上的灰尘都飘落了下来。
可是毫无动静。
邻居听到了声响,探头出来想要看看情况,当他和我对视时,我得表情凝固了一瞬。我记忆里他原本原本清秀的面容爬上了片片褶皱,好似浮了的叶子,又好似晒干了的枯枝。
我的离开和归来,似乎代价太大。
“你是?”邻居不确认的声音想起。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他的声音也十分缥缈。
我望着他,我的口已经无法张开了,我内心咆哮着让我问出,可是我又害怕听到回答。
邻居缩了缩头,“这家人早就走了。”
我的表情掩埋在阴影下,他根本看不到我的面容。
邻居突然好想被按开了开关,好像很多年没有说话似的,想要滔滔不绝。
“这家小孩丢了,他娘知道以后疯了一样冲了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邻居看我不言语,自以为好心道:“你是远方亲戚吧,别等了,这家女主人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我还没听完便恶狠狠的瞪向了他。
邻居话一停,赶忙缩回了脖子。
我后退几步,捡起了地上的砖头突然大力的砸向了锁链,不知不觉间我早就红了眼。
锁链被我砸的四分五裂。
我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蜘蛛网被我从中间分裂。
我迈步进入小院,当初挡住我去路的门槛早就腐朽不堪。
蔷薇花依旧开的夺目,铁门上的画却早已褪去色彩,却又添上了艳红的玫瑰色,我泪眼朦胧,那是母亲思念的颜料。
我突然明白,落叶掉落就真的再也没有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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