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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方宣布设立滦州市时,母亲热泪盈眸,不住地说道:“我是滦州人,我是滦州人啊!” 母亲激动而深情的样子让我想到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比较而言,似乎老一辈人对“滦州” 更具情愫,毕竟“滦州”这一称谓已有上千年的历史,其文脉传承和历史內蕴自不必多说。作家北董有一篇著名的《滦州赋》,他在为文的时候滦县还并未改建滦州,可见在人们心目中滦县就是滦州。
母亲已年近八旬,她与众不同的经历和对滦州的殷殷深情让我感慨万千。母亲虽年事已高,但思维灵敏,头脑清晰。我曾在母亲节给她写一首打油诗:“母亲年近八旬,思维新潮灵敏。处事从容果断,更有广阔胸襟。养育四个儿女,不辞辛劳苦勤。女儿衷心祝愿,母亲节日欢欣!”母亲听后哈哈大笑,说:“不错,还是我女儿了解她妈!” 是的,我了解母亲,深知母亲,比如她的故乡情怀。
母亲是土生土长的滦州人,父亲经商,母亲务农,一大家子二十四口人生活在一起,家境还算殷实。对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母亲都有清晰的记忆。她说:“日本鬼子随意抢粮食、杀人,有一次因为汉奸的出卖,很多驻扎在村里的八路军遭到了鬼子的围杀”;国民党兵也是肆意祸害百姓,我的爷爷就差点让他们杀死。”母亲每说到这段历史,都很气愤,而说起八路军和解放军,母亲就平静下来,她说:“八路军和解放军都是子弟兵,都是滦州的好儿女,他们为老百姓着想,一心一意帮助老百姓,是他们解放了滦州,你们得记住这和平日子的来之不易。”
母亲年少时在乡里是出了名的聪慧伶俐,她十分向往背着书包上学校,但老辈人都不赞成女孩子上学念书,说女孩子念书有什么用,长大了找个人家嫁了相夫教子就好。母亲却为此进行了“反抗”,她央告,哭闹,并且背书来证明自己的天资。老辈终于拗不过她,母亲上学的愿望得以实现,用她的话说,这是她人生第一次的选择。
后来的种种都证明,母亲的选择是正确的。她小学以优异的成绩毕业,考取了重点中学,后又考入中专院校。说起那段历史,母亲脸上泛着甜蜜和想往的光芒,她说,那是她一生中最美最快乐的时光,每每谈起,她都如数家珍,我惊叹于母亲超人的记忆力:“我们学校可大了,可漂亮了,老师们都特别有学问”;“全校四十四个班,几十个专业,我是机电班的”;“我们班有学习成绩差的同学,老师就安排我去辅导帮助他们”;“全校文章竞赛,我得过一等奖”;“每次开会啊活动啊,我都是积极分子,老师们都夸我,说滦县的曾同学是非常优秀的”……看着母亲那陶醉的神情,听着她生动的讲述,我竟然也恍惚起来,我仿佛看到了母亲青春岁月里的倩影,看到了她曾经的热情和奔放,也仿佛体会到了她身为滦州学子的傲娇。
只可惜,六零年的时候,母亲就读的中专学校解体,加上三年自然灾害,母亲家中又遭变故,父母先后离世,家道不复,一时生计成了问题,刚成年的母亲再次面临着人生艰难的选择。
倔强的母亲做出了令周围人大吃一惊的选择,去关外闯,她踏上了东去的列车,辗转来到了呼伦贝尔,凭着自己的坚定顽强,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在呼伦贝尔安身立命,成家立业。这一住就是30年,而我便也生长于呼伦贝尔。
母亲多才多艺,兴趣广泛,说起话来极生动有趣,是一位广受尊敬和欢迎的小学教师。我年少的时候,每到晚饭之后,我家里就聚集很多人来听她讲故事。尤其是我,每晚入睡前更是央求她给我讲有意思的事。记忆中母亲讲小说,讲戏曲,讲传奇,而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她讲的发生在滦州衙署的杨三姐告状、詹天佑设计的滦河大铁桥、滦河的红鲤鱼、滦州老县衙和文峰塔……滦河、滦县、滦州也深入了我的记忆。若干年后,我知道母亲的心中一直就没和滦州分开过,滦州是她永远的故乡,她的娓娓道来都是无法放下的深情,这也为我日后来滦州打下了根基。
有一件事让我更加赞服母亲。记得80年代初,母亲被选上去参演评剧《秦香莲》,在剧中一人分饰两个角色,公主和国太。我们都知道母亲会唱歌,但不知道母亲还会唱评剧,母亲说那是因为没有机会在我们面前显露。母亲加入剧团后,每天抓紧时间排练,在当地公演那天引起极大反响,人们纷纷夸赞母亲唱腔好,功底好。在当地公演之后,母亲他们又去市里汇报演出,获得了一等奖。母亲从市里演出回来后,我崇拜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唱评剧。母亲说:“评剧是我的家乡戏啊,滦州就是产生评剧的地方,我从小就喜欢啊!”由此我知道了评剧,知道了小白玉霜,知道了新凤霞,了解了《小借年》《小女婿》《花为媒》《刘巧儿》等等,母亲说:“滦州有很多好东西呢。”
滦州有很多好东西,这话不假,记得在呼伦贝尔时,每到秋冬之交,我们就会收到从滦县寄来的包裹,打开后一粒粒饱满的花生人儿流出来,我忍不住就抓起一把放进口里,母亲总是说:“别急,馋猫。”母亲制作的花生酥香脆可口,吃一口甜进心里,而花生与滦县便是分不开了。
唐山大地震那年,几次我从睡梦中醒来,都看到妈妈坐在炕上不停地缝制衣服,她是在惦念正在受灾的滦县的亲人。几个不眠的夜晚使得母亲眼睛布满血丝,笑容也不见了,她为每一个亲戚都邮去了一个包裹,里面有衣服,有防雨布,有日常用品,还有钱。直到母亲收到滦县的来信,得知了亲戚一切都有所好转,开始了正常生活的时候,她的脸上才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母亲在呼伦贝尔工作生活,但我知道她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是滦州人,魂牵梦萦的仍是故乡情怀。她不时地说一些滦县方言,我们便跟着学,比如“腌臜”“忒好”“对怼儿的”“嘎古”等,母亲这是怕忘了乡音吧。
90年代母亲终于退休了,她又做了一次选择,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滦州。火车进入山海关时,母亲百感交集,当年她不满20岁,独自出关谋生。几十年过去了,母亲又进关,却是叶落归根。山河依旧,河,还是那条河;青春不再,而人还是那个人。人世的沧桑巨变,岁月的兜转循环,是冥冥中注定还是内心的执念?我只知道,从此母亲的心不再漂泊,她回到了梦想一直栖息的地方。
——在故乡的街上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灯都不见了,也不停留;
——与亲朋好友久别重逢,拾起似珍珠般珍贵的记忆,恍如隔世,唏嘘不已。说说今天的变化,容颜、身体、儿女。憧憬一下未来,赶上了好时候,互道祝福。心里的话说不完,拉不够啊。
——再去田间,看看风吹麦浪,种种玉米高粱,挖挖白薯,收收花生,在院子里栽下柿子树,核桃树,待到秋高气爽,丰收的果实缀满枝头,母亲的心都醉了。
母亲回滦州后一直居住在老城,她说老城更能让人怀旧。东关儿、西关儿、北关儿、阁上、老县衙,基本保持了清朝的城区的建制。而这十几年老城的发展,母亲也是一一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自滦州古城建成后,母亲每日都愿意骑着三轮儿出去,绕绕古城,领略一下古城的江南风韵,转转母亲广场,观赏一下河边的绿树红花。有时还去赶滦州最大的集,老站集,她喜欢那里的让人眼花缭乱数不胜数的商品,喜欢那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喜欢那里的热闹场景,她说,这才叫红火。
滦州市成立后,我们驾车带着母亲去研山文峰塔,站在塔顶,游目骋怀,宽敞的塔顶平台,让人心旷神怡,蓝天一碧,白云环绕。南面,滦河似一条玉带,蜿蜒向南流去;东面,滦河风景如诗如画,古城风貌尽收眼底;西面,新城高楼林立,与绿树掩映成趣。我为母亲朗读北董的《滦州赋》:“我爱滦州,她有一座如虎伏卧,面朝东方而迎候朝阳的岩山。山上有一座傲影凌空、阅尽沧桑的文峰塔。……文峰塔见证,我亲爱的父老乡亲啊,今天才过得扬眉吐气,丰衣足食……我爱滦州,我爱我文化的滦州,多情的滦州,富饶的滦州,风韵绰约的滦州,美丽迷人的滦州,笑容灿烂的滦州……”
母亲喃喃地说:“这位作家怎么那么会写啊,他说的怎么那么好啊?他把我想说的都说出来了啊,我是滦州人,我爱滦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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