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回忆录》下册里,木心先生一直宣讲,作为文人,是要有精神血缘的。
先生自认巴尔扎克为大舅,福楼拜是二舅,司汤达是他的好朋友。
也就是说,文明一脉,薪火相传,却草蛇灰线,时隐时现。如李白承继《楚辞》,杜甫承继《诗经》。
我常常想,所谓精神血缘,所谓流派,就是文风相近灵魂相通吧!哪怕隔着几千年,哪怕隔着数万里,哪怕皮肤不同种族不同,依然可以如同家人般心有灵犀。
自己虽不是文人,却也常常能从不同的文学作品中感触到许多共鸣,作者仿佛如亲人般抚慰着我的灵魂。
我且积极响应木心先生的号召,也梳理梳理我的精神血缘吧。
最初的精神家人,应是席慕蓉女士。幼小的我,独自在外求学,正是为赋新诗强说愁的年龄。席女士如邻家的姐姐般,轻声吟诵着乡愁和年少的青春,一下就走进了我的心里。一本《七里香》,又一本《无怨的青春》,多少离家的时光浸淫其中。
初中语文老师随手相赠的一本《历代诗词名句词典》,将我从个人的悲欢际遇中剥离。家国情怀,乱世悲欢,金戈铁马,朝代更替,隔着历史的烟云依然清晰可见。无论怎样的颠沛流离、羁旅行役,无论是唐朝的李杜还是宋朝的苏辛,古人们吟咏着的,仍然是刻在骨血里的“家国天下”的情怀。无论处江湖之远还是居庙堂之高,他们皆胸怀天下,或哀民生之艰,或忧国家之危,留下了无数不朽的篇章,使千年后的我,在十二三岁的年龄,被他们一腔热血的爱国情怀所激励,所感动。因而我的青春没有叛逆,没有迷茫,如一尾快乐的鱼儿,畅游在源远流长的文化长河中。
又是偶得的《文化苦旅》,再次震撼了我年轻的心灵。余先生一提笔,五千年的文明就呼啸而来。他的目光已越过了民族的局限、朝代的纷争,他站在更高的起点上思索人类、文化和文明的进程。从《莫高窟》、《阳关雪》、《风雨天一阁》,然后到《行者无疆》、《千年一叹》,从国内到国外,跟着他已然触碰到历史的脉络人性的悲凉。我曾经以为,这就是文人的制高点,是我永远膜拜的导师。
历时九个月读完木心先生《文学回忆录》上册,摘抄笔录,重复翻阅,如入宝山,手不释卷。跟着先生,一路朝圣了文学史上熠熠生辉的大师们,中国的屈原、老子、李白、杜甫,外国的莎士比亚、帕斯卡、莫里哀、歌德。先生的观点时在其中,读之不亦说乎。当迫切打开《文学回忆录》下册时,先生的只言片语,竟振聋发聩,直击内心,一时令不再年轻的我如醍醐灌顶。他说:真正一流的大师,是以宇宙观,以人类、人性为出发点。没有宇宙观,何来世界观,没有世界观,何来人生观。这个命题,只能自上而下,不能自下而上。
至此方得明白,席女士,是小我;李杜苏辛,是大我;余先生,虽已脱离了自身,但仍是在人类现实的感觉层次上,尽管行者无疆,依然有着地域的局限;到了木心先生,无国界,无种族,才能挣脱人生观的桎梏,站在宇宙观的角度,重新定位,再次思索。
天地已是截然不同。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木心先生说,没有纯真的悲哀主义者。纯真的悲哀者,没有是为自身的,都是为整个人类,是一种远见,所以悲哀的大大方方,堂堂正正。
梳理至此,深感幸运。从懵懂的岁月一路走来,无论席女士还是李杜苏辛,无论是余先生还是木心先生,都分别占据着我成长之路上重要的节点。渺小如我,不自量力地将他们认作我精神血缘的家人,其实,更准确的说,他们是我精神血缘上的灯塔,一个接一个,在我人生之路上次第亮起,照耀着我,指引着我,守护着我,伴我长大,促我成长。正是他们的光芒和引领,让站在他们肩上的我,看到一个更加广阔更加美好的世界。
从席女士到木心先生,他们只是我个人精神血缘上的灯塔。而纵观中国五千年的文化史,多少巨擘大师,如屈原、孔子、李白、苏轼、朱熹、王阳明、曹雪芹……等等等等,他们以彪炳千秋的道德文章和家国情怀,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标识,也成为所有中国人精神血缘上的灯塔。当我们回望历史时不难发现,他们的光辉穿越了浩渺时空,依然照耀着滋养着后人,也照耀着中华民族文化的复兴之路。
《文学回忆录》上册读了个热闹,下册却读出了种种感悟,不过是姑妄言之。掩卷沉思,感谢《文学回忆录》,感谢木心先生的指引和照耀,掷笔合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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