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卢月二人沿溪流北上，行至第八日，终于看见了人类的城邦。人类的文明异常繁荣。卢西弗尔原以为自己只会看到稀疏的村落，男女老少吃着粗茶淡饭，身穿麻布衣裳。他以为壮丁将手持笨重器具，前去渔猎耕耘；那些工具大多是石制或者木制，顶多有些青铜金属。但他却来到了昌盛国度，热闹市井。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货物成列，琳琅满目。一切事物不可胜数却又井然有序，依照精妙而细微的差异分门别类，体现出无上的从容，余裕，与富足。
他首先躲在高处，观察行人的衣冠举止。他察觉自己衣着不合时宜，口音和用语也会显得唐突，于是仿照着他人一一调整。他也帮文月更换打扮。天气已有些炎热，众人都穿得清凉，但文月还裹着他那件黑色的毛领长袍，多少显得不甚自然。他想让文月把那袍子换下来，然而文月很不情愿。
“你穿吧，你穿吧。”卢西弗尔于是妥协了。
文月显然不喜欢喧闹集市，熙攘人群；对两旁景象毫不上心，只是一味躲在卢西弗尔身后。卢首先去了典藏书籍卷轴的楼阁。他用法术遮瞒了旁人双眼，悄悄溜将进去，四下找寻翻看。他浏览得很快，一见到自认为有价值的信息，就都用外元拓印下来。自然也找到了地图。——此地名为天城，位处北意伦，是冀神殿的领土。他们先前沿途所见的溪流名为白水，而最近的海洋即为东海，只消再往东走五十里就能望见。
文月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等他。卢西弗尔在此停留半日，海量阅读，快速汲取，整个人世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或者说，半个。毕竟他身处实界一侧，对灵界依然知之甚少。——这人世由实界、灵界两个部分组成。实灵双界虽为一体，不至于彻底隔绝，但彼此已无甚往来，鲜有人类知晓对方的存在。数千年来，在这世上只现身有瑀谙二神；神灵一直位处灵界，而实界人类兀自生活，已然忘却了神迹的存在，连神明的记载都模糊了。而今瑀谙双神在灵界一侧，他和文月——湮隳双神，在实界一侧。倒也分得平均。
“实界的人已不知道有瑀谙双神的存在了。灵界的人大概还很崇拜他们。”卢西弗尔总结道。
“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文月忽然接话了，“——而且谙神暂时没有了。”
“暂时没有？”
“上一代的谙神已经死亡，新任谙神还未诞生。谙的神位已经空缺大约三千年。”
“之前的谙神……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骤黎受了重伤，最后死去了。——不过谙界正在孕育新的神灵。谙界会回收谙神的躯体残骸与外元碎片，如果损毁不严重，新神就能继承旧神的大部分记忆，同时也将具有极其相似的外貌。所以近似于再生。”
神能够再生。也许我也能再生。——这个念头掠过卢西弗尔脑海。也许我能够转生得非常快，几乎是晚上离开了，白天就再回来。相貌也是这个样子，记忆和性格也丝毫不改变。眼睛还是浅金色。就像换衣服一样换掉了过去的自己。
但他也知道不可能。他死前会被黎火彻底焚烧，多半连灰烬都没办法剩下。这也是他丝毫没有前一代湮神记忆的原因。
“新的谙神什么时候出生呢？”
“我也无法断定，”文月道，“因为孕育的间隔时常波动。既然已经过了三千年——自然也不会太久，兴许就在两百年以内了。”
动不动就几百上千年的。这些老牌的神灵真讨厌。他对那素未谋面谙神产生了嫉妒。……不仅活得长，死了一阵还能再活着。他同人家一比，渺小得简直不存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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