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窗里的相片

作者: 聂洲 | 来源:发表于2018-07-19 20:25 被阅读34次

     这些天,老想把去年的照片整理一番,就像要数一数口袋里的钞票一样。大大小小的相片,一时间找不合适的归宿,家中的那本大相册又浮现在眼前。 

    这些日子,妈妈会不会依然摆在桌上?还是盖上封盒,它是会褪色的,每次电话里,周杰总忘不了要提这个。妈妈说到它的同学多是振华和刘伟。相册封面的那个女孩似乎大家早已淡忘。

    周杰在班上时常拒绝别人的话题,表现得比较冷漠,常是一个人写写画面,看历史故事,或者是唱歌,晚饭后,班长来到菜地旁,告诉他:“ 隔壁班的刘蓉问你晚上有没有空,她说有话问你。”他很爽快地答应了。班长是个女生,人很仗义,是个敢爱敢恨的人。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想要给他什么建议,又没有表达。

    天渐渐地黑着,他换上新鞋大步地走出宿舍,在中间的交叉路口,刘蓉走了过来。他们并排走着,因为是周六,教室楼梯的大门开着。

    “去你们教室?”刘蓉轻声地问他。

    “好!”

    他坐在振华的座位上,那是靠近班里成绩最好的秀的位置,在中间靠前的地方。刘蓉开了灯,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划着。

    “你的字怎么写得那么好?”

    “我自己并不满意,和庞中华的字,总觉得差好远,真的!”

    “你太谦虚了,大家都说你写得最好了。”

    他离开位置,拾起一支秀长的黄色的粉笔,写着中国人这三个字,黑板发出叽叽的声音,他们写了又擦,擦了又写,不知不觉,天色越来越晚,毕业班的同学安静后,他提意去操场上走走。

    沙湖中学的操场是新建的,设施齐全,只是大门老是紧锁,侧旁的栅栏和人差不多高,他一下就越过了,示意她过来,说:“你尝试一下,我保护你。”她很勇敢,要是换做是孔玲,早就被栅栏上尖尖的矛吓退了。

    夜更深了,环形跑道上只有一条水泥环边还发着灰灰的光,整个操场只剩下刘蓉的白色的运动鞋在摆动,风轻轻地吹着刘蓉的长发,白晳的脸忽隐忽现,她裹了一下上衣。两人静静地走着。

    “在想什么呢?”

    “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上都有我的汗滴。”周杰说

    “我在初中时,也搞过体育。”

    “是吗,怪不得,我姐也是,你和她身型好像。”

    “那时候,我准备到八中去,那里有体育班。”刘蓉说。

    ”那后来呢。”

    “大人说,姑娘家搞什么体育,沙中近,去沙中。”刘蓉说。

    “噢----”

    沉默------

    周杰开始在刘蓉外侧走,大概是外圈总要多走一些路。

    “她们说你转班的目地不是为了考体校。”看到州好像在思考怎么回答,她接着说:“是为了不打扰孔玲是吧!”

    他深呼吸了一下。夜空好阴沉。对这个话题,他想了很多遍。好像自己也没有答案。“确实是为了在体育上有所发展。”他告诉她。

    “说一下你们三个人的事吧。你和徐章虎追她的事。”

    “噢,徐章虎人长得好帅,成绩又好,也很尊重人。”周杰说

    “我和他是初中的同学,我最了解他了,他很花心的,他追过我们班一个叫倩倩的女生。比你们现在还疯狂。”刘蓉说。

    他从一起劳动的时候讲起,他和孔玲一起搬石头,到第一次春游划船,和徐章虎抢着扫把帮孔玲打扫教室,到抽签意外地点到她俩回答话题。他兴致勃勃地讲着。

    “上个暑假,我去找过她,她平时上课不穿裙子的,那天穿了深色的连衣裙,白色的花边。她的脚步很匆忙,急着要把我送走,不知道我的脚还没痊愈,我说了好多在乎她的话,而她说得最重要的话就是她不希望有人打扰她,她进沙中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考上大学。”

    “在我们班,孔玲和刘晓燕是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刘蓉说。

    “最有希望?”周杰双眼望着远方那片黑色的世界。

    晚风下的柏杨树时而哗哗作响,“我送你回去吧,你们宿舍的同学快要睡觉了。”

    “不,她们才不会这么安份呢,说说你和田琴好吗。”

    田琴是他高二的同桌,那时,班上就他俩是一对同桌,可能是老师特意安排的,知道他对女生好奇,希望他多接触其它女生。此时,他却很沉默。“振华说,我在孔玲和田琴之间,一定更喜欢田琴,他说田琴更漂亮。”

    “那你怎么想的?”

    “孔玲很安静、待人诚恳;很执著,有理想。田琴喜欢现在的生活。”周杰说。“好像都差不多吧。如果要打分,孔玲要稍微多一些。”

    “那我呢,你打多少分呀?”

    “我对你的印象很好呀,你看我们聊得多开心。”周杰说

    夜空始终没有一颗星,风显然大了些,刘蓉挽着腮边的碎发,大门的灯光吸引着,他们一同来到操场侧旁的厨窗旁,那是一排别致的风景,即使在晚上,在灰黄的灯光下,罗列有序的青杉的影子在玻璃前摇曳,这里的一切都是肃静的。看到周杰运动会时相片,刘蓉说,“你比赛时,孔玲为你加油的样子很投入喔!”

    再往右移,是刘程陈的美术作品,那弯曲优雅的鹅似乎在诉说她的孤单。另一头是标兵,三好学生,十佳团员专栏,红红的鲜花很吸引人,他知道哪里有孔玲的相片,不想过去。刘蓉用肩碰了一下他,“你没有她的片吧?”

    “没有。”

    刘蓉不假思索地向破口处伸去,“小心-----”周杰还没反映过来,刘蓉修长的指尖已经触到孔玲的照片,中指正一点点将相片往手心片拉伸,连接处被撕开,她很轻快地从缺处抽出相片。

    “送给你!”刘蓉把相片塞在他胸前,“如果你不要,我可要送给徐章虎啦。”

    周杰握住相片,刘蓉边跑边说,“谢谢你向我坦白这么多,我再不回去,你们班长就要派人找我啦!”

    “拜拜!”他想挥手告别,可手里还捏着照片。转过身时,眼睛直直地望着被撕掉的空白处下,仍然有孔玲两个字。

    他大步穿过饭堂后面的空菜地,到了房间后,从口袋里取出相片,开了灯,端倪片刻,憨笑地把它夹在一本英语书里。

    离开学校那天,刘蓉到饭堂吃饭时,看到了周杰,“你们住这里呀。”

    “是啊!”

    “我家的电话是****150,放假了,要记得给我电话噢。”刘蓉端着烧好的菜边走边说。

    “我记住了,****150,外面下着雪,小心路滑。”

    雪下得足足有半尺多深,踏上厚厚的积雪,身旁不断发出牛儿啃草的声音。大门两侧的矮墙上成上一层白色的瓷砖,中间绿水鹅和少女丝毫没有因银色的世界而逊色。他们依然在自由地呼吸,只有右侧原先标兵处理贴满了招生广告。往日阳光下的像片不在了,他肩上的包里有书,书中有孔玲的照片,想到这里,他感到自己满载而归。

    周杰走了30公里的雪路,拖着沉重的步伐,到家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妈妈连忙驱寒问暖,帮他脱去外套,换上暖和的鞋子。周杰勤快地清理着自己的行李。

    晚饭时,汽车经过时鸣了一下喇叭,周杰和妈妈一起说:“文英回来了。”

    她门外直跺脚,一开门,“哎呀,好大的雪啊,冻死了。”“周杰什么时候?”

    “比你要早几分钟。”周杰接过姐的大包小包往屋里提。

    “周杰,你好像又长高了。”

    “当然!”周杰说。

    晚饭后,在电视机旁,文英开始整理东西,她拿出来一个精致的盒子,长和宽都有一尺的样子,上面有大大小小的玉兔。“妈妈,这个相册是我在学校参加市中学生运动会上的奖品。”

    “真好,我文英真行!”妈妈夸奖她时,她向周杰同学得瑟了一下。

    周杰发现那个相册正面有一个椭圆的金边,央求姐,说这个地方放他的相片。于是去找英语书,将孔玲的相片轻轻塞进那个椭圆金边里。

    “什么啊,这么神神秘秘的,让我瞧瞧。”文英问。

    “哇,好秀气呀”姐惊讶地望着州,“沙中98,这是孔玲吧,我不会猜错的。”

    “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周杰说,“反正这个地方就放上她,不能放别的。”

    “妈,爸什么回呀?”文英问。

    “应该快了。”周杰母亲说。

    “等一下我告诉他,这是你未来的儿媳。哈哈!”文英说。

    “我不怕!”周杰说。

    “走着瞧!”文英说。

    周杰父亲吃过晚饭,和儿子一起下棋,文英拿着奖品过来给爸看,他建议把家里的相片都放在这里保管。“爸,你看这张相片漂亮吗?”她指着封面的女孩。

    “嗯,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好俊。”周杰父亲回复她。

    周杰打算输掉这一局,让父亲高兴一下,忘掉刚才的事,他不喜欢被人盘问。

    相册封面里的人在那里默默注视着这个新的世界,渐渐地变得熟悉。全家人早已把它看作家庭里的一部分,如同小树上新生的绿叶。只有邻居、亲友来到时,难免要带着一丝意外的笑脸问周杰,这相册上的姑娘是谁?妈妈连忙陪陪笑,这是买相册时本来就有一幅画。“怎么和周杰平时的穿的衣服一样啊?”“现在读书都是这个运动服。”“哦,还以为是周杰谈朋友了呢。”

    妈妈和周杰逛街时,想要为他买件衣服什么的。她总是觉得儿子不太注重外表,提议去服装店走走。周杰不喜欢选来选去,讲来讲去,最后不悦地提了一堆还不称心的衣服走出店门,还浪费了大量时间。妈妈却说:“我也要卖,陪我去。”结果显然而知,妈妈还是为儿子挑了几件,儿子告诉她,“上次你帮我买的那件蓝色的衬衣,孔玲有一件红色的,一样的纹理。还有一件黄色的T恤也是一样的款。”

    “我看你是蛮喜欢人家的。”妈妈问他。周杰沉默了,低着头走着。

    冬去春来,周杰最期盼的日子就要来了,他的脑海不但涌来去年今天的故事,芳草青青,云大片大片地盖住阳光,全班同学早早地横着自行车在校园里,三三两两簇拥着,班长说出发,大家兴致勃勃地向长江开进,周杰没有车,坐在阳中想后事面,小阳是孔玲初中的同学,一路上在一起骑行。周杰细心地打量孔玲,长长的马尾随着自行车颠簸,耳边的汗珠晶莹透亮,流在白色的衣领上,耳畔的绒发凌乱多情。当小阳的车超前时,他不敢回头,总是躲在后面和侧面凝视,孔玲甜蜜而羞涩的笑脸从不让人感到她是爱发脾气的人,周杰却害怕自己浮躁的心会透过痴迷的眼神传递过去。

    想到这,周杰,咬了一下唇。一年过去了,对她的思念从未因为她的冷淡而停止。每次路过车棚,他总要向那边瞅瞅,寻找那充满幻想的蓝色,那清脆的玲声让他的感情与日惧增,让他一见到孔玲就心动不已。

    去年这个时候,孔玲说明年还会与他们一同去,那天,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的。周杰准备了两辆自行车,他极力要求刘伟和振华同去,刘伟说放不下数学,振华说一个月没回家了。周杰可不管,一心要去,他希望,能与她坐在江边好好谈谈。

    那天,他们出发了,同班的男生在桥头叫着他的英文名。周杰回头一看,孔玲坐着那辆蓝色的后座上,骑车那位是一位发型飘逸的高大青年,叫胡少波。他顿时傻眼了,他在闸门边倚了好久,俯视着脚下的流水,他放弃再渡江边的遐想,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去了。他一个急速地骑车返回,路边店门旁小憩的同学惊异地目光,更让他无所适从,他心里就一个念头就是尽快回去,回到他菜地前的小房间。他一直默念,我要考上大学。

    春风过后的操场长满了青草,多日未见周杰身影的训练场又出现了那件黄色的背心。他给自己定下了规定,风吹日晒,都要过来跑十圈。他一天天地削廋,酸痛困绕着他,往日上楼活蹦乱跳的他,现在只能扶着栏杆一步一步挪动。黄昏,周杰慢慢地向教室走来,经过侧楼梯,抄近路赶向教室,周老师拦住他:“周杰,你看你现在这么迟才来,你瘦了好多,体育这么辛苦,你受不了的。”文科班的晚读声很嘈杂,像是催人离开,周杰咽下想要说的的感激的话,抹去老师的手臂,“我已经没有其它的选择。”

    一次运动会后,队员都找到了差距,一天比一天参训的人少了,此时的他仍然坚持着。他是新一届体育组中最后一名离开的,那一年,学校体育组首次弃权。他放弃体校后,还准备着远离学校生活,去做学徒。那天傍晚,他清点了行李,他像一只放飞的青燕,奔向电话亭,把这一切通知他的父母。

    “嘟----”电话在耐心等待,他分明感到心跳得厉害。

    “喂,你好,那个?”电话里传业父亲沙哑的声音。

    “爸,我是周杰。”

    “哦,今天星期二,怎么有空,有什么事吗?”

    “爸,我不想读下去了。”他的声音有点低。

    “你怎么啦,老师骂你了?谁欺负你了?你这么大的娃,怎么能瞎说。”父亲急促地问。

    “我准备去修理摩托车。我的行李都打好了,我马上回来。”他说。

    “不行!周杰,你别挂电话,你先听我说,你不是搞体育吗,我完全支持你,正准备过两天和你妈一起去看你,给你带上鸡蛋和牛奶,你需要牛奶!你现在高二都没读完,你就辍学,太可惜了!你叫我怎么在外面有脸见人呀。”父亲说。

    周杰一心想离开这里,谁知父亲的态度好强硬,“我读不下去,我觉得上大学没什么希望。”

    “哼,我可怜的儿呀,我什么时候要求你一定要上大学,你高中总要读完吧,你不要闹大笑话啊?”父亲说话越来越不好听,“我叫你妈跟你说。”

    “周杰啊,妈妈坚决不同意你去修什么车,又脏又累,这条街上,那些搞修理的娃,成天只看得见眼睛和牙齿,听你爸爸的话啊。”妈妈接着说:“慢慢学,家里又不是没有钱给你用,你学修理什么啊。”

    周杰回到沙中,正好是吃晚饭后,校园追追打打的,三五成群的谈笑,花园里漫步的,橱窗前徘徊的,蓝球场上的喝彩的,大家尽在晚霞下自由呼吸,一切如故。走到座位上,振华问他,你干嘛去了,给你打了饭,应该凉了。

    打开抽屉,试卷塞满了一柜子,一张是化学34分,一张物理51分,周杰看了看题目,这是什么时候考的,他喘了一口气,如今的学习,对他来说,就像收拾一堆杂草,需要足够的耐心。

    父母来看他时,他不慎伤了左脚,走路一捌一捌的,父亲握住他的左脚爱惜地抚着,“上次骨折是这只吗?”“是这只!”他指了指右脚。

    “去市医院检查检查。”父亲弹出一根烟点着,望着母子。

    “小问题,不用去了,真的,只是打球扭到了。”

    “你老是这样,老是不爱惜身体,老是让我们担心,太不听话了!”父亲大发脾气。

    周杰低着头,一语不发,他总是安慰自己,没有什么比尽快离开这里更重要的了。

    走在校园的大道上,他浑身上下都觉得母校越来越容不下他了,它失去原有的宁静,变得熙熙攘攘,再也不是他欢乐园,再也不会属于自己了。明丽的厨窗并排在身旁逝去,那树荫下的风景啊,却留不住他的脚步,那玻璃照着他,照出他的惶恐和不安。回头再望一眼母校时,瞬间,他释怀了,其实,他深深爱着脚下这片土地。因为她和母校,他才有今天这般的深情。他带着和以往不一样的心情离开了沙中。

    长长的假期开始了,周杰哪也不想去,呆在房子里练毛笔字,写了一条横幅“走到尽头”,看了半天,贴在了桌前。

    父亲老早就想找儿子谈谈,一看到“走到尽头”,肺都要气炸了。他拍醒入梦的儿子,点上一支烟,急促地抽起来,黑暗里,儿子狼狈地屈着膝面对着父亲严峻脸。“什么叫走到尽头,老子把你拉扯到今天,你就这么不争气,一点点失败算什么。学校不好可以转嘛,学习不好可以重学嘛”

    “我从来就没有说过听天由命的意思。”周杰说。

    “你在沙中搞得乌烟瘴气的,谈情说爱,学业一塌糊涂。学生就应该以学业为主嘛,你看你,到头来,待不下了,多可笑!”父亲说。

    父亲的讥讽没有引恼他,他不想提及同学们,根本没有心情向谁诉说。

    沉默了好几天,他终于向父亲询问转校的事,父亲说会帮他安排好。他心里蛮感激的。

    父亲看到他学习认真了许多,忘了休息,打趣地说,这是从哪来的动力,是不是为了照片中的女孩呀。他过来亲近他,这些天,他们之间没有好好说话过。

    “我那年17,有一个知青住在我们家,返城时,约好与我,一起去师范学校,走的那天早晨,大队干部说我们家没有劳力卡住了我。我恨透了那个时代。”

    周杰放下书本,握住了父亲苍老的手,给他一点安慰。

    “我明天就去沙湖,为你办转学手续。你好知为之。“他父亲说。

    第二天一大早,你亲去了发廊,吹了发型,刮了胡子。周杰惊讶地说,“爸,你今天好帅呀。”

    “我去沙湖,你有没有什么话带给孔玲。”

    “爸,其实我和她没有你想像中的那样熟。”周杰有点担心他不知分寸。

    “不熟不要紧,你不是一直想着她吗,难得一次机会,可能日后就不会再去那个地方了。”

    “我去过她家一次,可是她很匆忙就把我送走了,我们之间很少说话的。”周杰坦白地说。

    “她家住在镇上,还是村子里。”周杰父亲漫不经心地问。

    “说不清楚,那里属于哪,车站在那里。”周杰心想车站附近有几百户人家,父亲不会去找的。

    父亲下车后,见到一群孩子在候车间追闹,听到几声孔俊,你站住,他想就这一带有姓孔的孩子,他问了那个孩子。孔俊把他带进了那个巷子,父亲向一个老太太打听到了孔玲的家,他提着一个西瓜和一些松花皮蛋,走了过去。

    一群孩子簇拥着这位陌生的中年人走到了孔玲的家门,她正在看书,抬头一望有人进屋,应该是问路的,很有礼貌的站起来。

    “您找那一户人家?”孔玲挽去鬓角的长发问道。

    “你是孔玲?”

    她心里一惊,心里呐闷,这人怎么认识我,好奇怪。

    “我是周杰的爸爸,今天路过,来看看你。”周杰父亲说。

    “周杰-----”孔玲有点难为情地吐出这个两个字,瞬间又好像明白了什么,急忙说,“您先坐,我为你倒杯茶,孔玲心里七上八下的,手不自主地摇晃,他爸来做什么?完蛋了,糟糕透了!”孔玲恭敬地把水送到父亲面前,一面轻声招呼弟弟妹妹到别家玩去。

    孔玲心急如焚,脸通红通红的。

    父亲点上一支烟,慢慢地抽起,将眼镜往上推了推,说:“周杰常提起你,你是我们谈论最多的人。”

    “我从来没有做要害您家周杰的事啊,您千万不要误会啊。”孔玲心里急得哭了起来。

    父亲见状,想起儿子说的真的,他们其实不算很熟,立即告诉她,“孔玲,别哭,你不要害怕,我很了解你的心情,我今天来的很突然,其实,我只是来看一下,我不是那种很不讲理的父母,我知道周杰从楼上坠下,逃学,离校,这些都与你无关,你不要害怕,我很清楚你的品格。”

    孔玲拭去泪水。

    周杰父亲笑着说,你看,就这么巧,我一下就找到你们家了。

    “我和周杰是高一的同学,我们从未有过交往,高二上学期,他就转班了。”

    “是啊,学生时代,你过得好好的,可就是有人来追求你,打扰你。”他吸了一口烟,说,“我把他视为掌上明珠,他现在要退学,我真是没办法。”

    “我相信他会知道您的苦心的。”孔玲说。

    “周杰,把你的相片放在家里一个大相册里,很醒目,还闹了不少笑话。”父亲风趣地说。

    “他怎么会有我的相片,我从未给过谁。”孔玲惊奇地问。

    “对于年轻人,作为父母多给他一点自控的机会,如果我逼他,可能会造成更坏的事情。”周杰父亲说。

    “您看,我们家这么乱,我的爸妈哪像您这样有知识和能力,成天做着劳累的活,我爸能让我上高中,我万分感激,从那时起,我就下决心要考上大学,来报答我的爸爸妈妈。”孔玲说。

    “你的想法很对,你上完大学,弟弟和妹妹上中学,你可以支助他们。”周杰父亲说。“周杰能有你这样有志气的同学,是他的骄傲,父母有你这样的孩子也是父母的欣慰。”

    孔玲的脸又红了,“我的父母要是知道我在学校浪费光阴,谈情说爱,他们会杀了我的,如果周杰和我一旦陷进去,大家会后悔一辈子的。”

    父亲看着眼前这么俊俏的姑娘,小小年纪就如此懂事,很是喜欢。“周杰要转学。”

    “他是搞体育吧。”

    “你是学什么的?”

    “文科。”

    “那应该和你一样。”父亲说,“我真希望你们俩都能考上去,到那时,你们不仅实现了梦想,还能走在一起。”

    她低头聆听,淡淡地告诉父亲:“这些事情,上了大学再说吧。”

    父亲吸完三根烟,起身示意要走,出乎意外,她执意要送。一路上,父亲很开心,问她,“你准备怎么处理那些松花皮蛋和西瓜,该不会扔掉吧。”

    “不会!”

    “那你怎么向你父母说。”

    “这,照直说好了。”

    父亲一心想给她留点什么纪念的东西,她努力地谢绝了,父亲打开车窗,探出头,下次我到你们家,你还欢迎吗?”

    “欢迎。”

    车一下远去,太阳好大,她分明感到脖子湿润,她居然忘记带摭阳伞,倒霉。

    父亲告诉了一切,起初,周杰说:“你真会吹。”可越听越觉得是她说的话,而且所去的环境一样。同学要说聊起这件事,一定很难受,他好生气。

    “孔玲好懂事,好安静,比相片上的漂亮好几倍。”父亲对母亲炫耀自己的收获。

    “无缘无故去人家家里,人家还以为这个同学的爸爸是个精神病呢。”周杰的妈妈嘲笑他。

    周杰在电话里,将暑假发生的事告诉振华,振华埋怨道:“你爸真是的,去人家里干嘛,她大人会怎么想?”

    “我觉得也不应该,我要转校了。”

    “你要好好珍惜,把外语赶上去。”振华说。

    周杰不舍地挂上电话,开始面对一整本陌生的英文。

    快到周杰开学的日子,父亲又去了一趟孔玲家,还见到她的父母,父亲带回来的纸条就是最好的证明,上面写着沙湖西桥孔玲。那些方块字是他最熟悉的字了说不出特色,但是她心目中最愉快的字。

    父亲见他走神,告诉他,把家里的电话留给了她,走出门的时候,父亲说,周杰让我转告你分秒必争,她说要你不要死记硬背,思维要放开。

    周杰想到,父亲这样的出现,会给她造成多大的负担。对父亲说,“你怎么可以这样!”

    大家沉默了,那相片中漠然的眼神,此刻正如他的心情。他觉得现实和理想好荒唐,难道考试好了就配有爱情吗?但是很无奈,他还得去面对那些学课。

    开学了,新学校的教导主任与周杰在长长的跑道上漫步,“周杰啊,从高二重新开始吧,你现在的基础很差,很难与他们同步。”周杰显然没听进去,他好像不愿意回到那还是任性玩需的年龄中去。

    三个月,周杰英语考试时没有交试卷,老师没有让他排名,似乎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失去信心。在新学校里,他是一个小小的发着微弱光芒的星,在满天星辰的同学中,他认为耀眼永远那些像元元一样的同学,在周杰看来,只有他们才真正算得上如鱼得水的毕业生,他唯一的光彩就是每个星期六的清晨,带着308室友在球场打败其他班的朋友。

    他居然每晚坚持跑步,同班一个像陆毅也叫毅的男生也被带坏了,这一切,班主任很是奇怪,班主任找到他,“视力好吗,要不你去报飞行吧,我们学校是飞行员基地。”周杰对操场旁各种圈向往过,可他的视力下降了,这只能是梦。

    在宿舍楼顶的角落,父亲浸满血丝的眼看着他,儿子从他颤抖手中接过转学费,不知被父亲摸数过多少次的钞票,周杰很快摸到一张假钞,这让他更痛,父亲怎么穷得如此潦倒,望着儿子怜惜的双眼,父亲失声:“你慢慢学,今年不行,明年再来,等你考上,我们的担子就轻了。”

    周杰沉默无语。

    十月一日的假期终于到来,周杰兴冲冲背上行囊,登上回家的客车,经过4小时的颠簸,周杰从熟睡的车厢走出。路灯下着灰黄的细雨,周杰踏着清凉的马路,向振华家走去,那是一条没有灯光的小路,黑乎乎的路在他脚下延伸。近了,周杰呼吸起伏,他寻找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门,“周振华,周振华----”他轻轻地叩门。开门了,两人一阵惊喜。他的姐姐也为他俩高兴,赶紧去热饭菜,周杰和振华在饭桌前坐下。

    “这么黑,你从哪里来的呀。”

    “荆门啊”

    “你现在还好吗?”

    “在家玩着呢。”

    “你没有上课了?”周杰一下子惊讶住了。

    “我在家学五笔,我的一个亲戚准备为我找点事做。”

    周杰丝毫都没有想到,正当他艰难迈进时,他最亲密的朋友却选择了逃避,谈话瞬间陷入了沉默。

    “吃完饭,我教你玩游戏。”振华浅浅地笑道。

    菜只有海带和鱼,周杰却吃了一碗又一碗。

    第二天,两个小伙就光着脚去香河,他们并着脚比身高,捉螃蟹,直到太阳从通红变成了闷热的圆镜。

    振会亲手炒了螃蟹,出盘有点黑,这份辛勤的收获,周杰细细地咀嚼着,沙粒在牙边吱吱地响,周杰不喜欢吃螃蟹,却很享受这份轻松。

    振华推着自行车送他去车站,没有一丝风,只有车铃脆脆作响,路旁的新建筑一座比一座高大。周杰想到什么,笑着对他说,你知道吗《警察赞美诗》一文中说,一个穷人努力犯罪,为的是在监狱里过一个温饱的冬天,你说可笑不,振华一脸茫然,勉强地笑了,“我看过”。周杰意识到他不感兴趣,换了话题。

    振华指着汽车城告诉周杰,他要去那修车,还要试车呢,周杰很用心地听着,为他的朋友欣慰。

    “好好读书,特别是外语,一定要加油噢!”振华关切地摆着手。

    “你也要加油-----”周杰默默地回答。

    假期结束返校后,又有一大堆地名等他着背,周杰总觉得有做不完的题目和背不完的书,他掐指一算,离高考还有9个月,英语真的能赶上去吗?”

    只有等到周六下午,才是他最兴奋的,他像一个逃离了锁的鸟,在操场上飞来飞去,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快乐。那年十月末,天空忽然变冷,很奇妙地下着小雪,往日黑乎乎的球场一下子变成了白白的天地,其它同学的家长纷纷来校看望,只有他始终是一个人吃饭,走路,睡觉,学习。

    自从周杰返校后,心情更加忧虑了,手里的钱越来越少,脸上痘痘越来越多,数学和英语越来越难,他再也没有跑步,他感到自己在掉队,他没有任何优势摆脱倒数的困境。

    11月19日,他度过了最长的一节课,身旁转逝的同学似乎与他毫不相干,跟前空荡荡的桌椅倾刻凝固,睛空改变了雨夜的繁杂,周杰的心情却还是沉闷的,只有星星注视着孤楼上的周杰,楼顶上铺着黑乎乎的沥青。就在这,父亲将转学费一张张数给他,就在这,当时满心惆怅的他却掉不一滴眼泪。

    风大了,站在风口上,忽然一道闪光从天际划过,一个念头向霹雳一样震撼着周杰-----逃学!

    11月20日的日历许多人还没有开始撕时,周杰就开始行动了,他打好行李,捆好书,悄悄与同学简单地告别。等待他的是一阵痛心疾首的挨骂和唠叨。他先到了振华家。振华静静地注视着他,问他是不是受了他的影响。

    “不是!我的成绩太差了,我已经掉队了。”

    振华拔通电话递给周杰。“我已经不读书,在仙桃。”

    那头传来一阵吼叫,“你回来吧,哎呀,我的天啊----”

    “呯!”,对方挂断了电话。

    周杰长吐了一口气,默默地放上话筒,“我选择了,我会承受一切。”他的表情如同这个季节一样冰冷、生硬。

    铁门张开着,周杰在门口伫立一会儿,沉重地走了进去,桌上碗筷横竖放着,没有心思收碗,屋内的门是掩开着的,周杰的父亲横躺在沙发上,看着他走进来,两眼迸出的火花与香烟燃着的光一样刺眼。

    母亲在一旁关心到:“周杰啊,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来先坐下。”

    他父亲将烟头猛地拧息:“回来了,啊?打电话说到了仙桃,我不让你回来,难道要你死啊。”

    周杰不理采,忙着整理行李。

    “先别拆,我问你,你还去不去,啊?”父亲按住行李,“你去,我现在就打电话,把你送回去。”

    “不去了!”周杰郑重地回应着父亲冷峻的双眼。

    父亲顿时火冒三丈。

    “我就知道你是个败家子,几千块钱又这样漂了。”

    “你要不要给孔玲说。”他接着骂,“你简直要气死我,我现在就拔通沙湖的电话,你给孔玲讲。”

    “爸----你别犯神经了!我和她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连同学都不是了。”周杰愤怒地制止了他。

    “你准备怎么办?”父亲问。

    “我要退学,有我的考虑。一方面,我确实对学习无能无力;另一方面,退学以后,有事情做,我决不会整天待在家里,你们放心好了。”周杰平静地说。

    父亲点上一支烟,又忍不住了,“你这个败家了,先是为了看人家的日记,从楼上了摔下来,五千块没了,耽误了我半年的生意,你妈心不死,让你转校,三四千元又没了,你有什么用,你说!”

    电话铃声打断了父亲的怒骂,他换了口气,喂了几声,把电话递给了周杰。是教导主任打来的,周杰生硬地打发了这位好心的负责人。

    父亲走后,屋里只有周杰和他温和的母亲。母亲默默收拾着他的衣物,叹了口气,“可怜的小爹爹,说不读就不读了,那钱也拿不回来了,要是我,我一定会拼命也读完,你不知道,钱是多么不容易挣,你究竟是为什么不读了啊?”

    周杰静静听着。“妈妈,您不知道,我面临的压力太大了,我实在无法再读下去,再说,每个月还要你们寄那么多钱和物品,我觉得心痛,我想,不上大学未必不是件好事。”

    “周杰啊,不是妈妈说你,你肯定是被那姑娘害得书也读不进去,还那个叫振华的什么朋友,你看他不读了,你就不读了,肯定是这样子的。”

    “妈!这跟孔玲没有任何关系!周振华,这人你也见过,他会害我吗,您不能污蔑我的朋友!”

    “算了算了,你就是这样。”母子不欢而散。

    晚上,父亲还没有回来,周杰呆呆地坐在桌旁,心中升起不安的思索,自己忙了一天,为了什么?为的只是逃避学校,逃避课堂,逃避新学校的严肃吗?离开教室那一瞬,旧日熙熙攘攘,五颜六色的服装成了一张没有活力的相片停留在了他的记忆里,十多年的学生时代就此结束。周杰握着大相册,此时,照片中的女孩与他仅有半尺的距离,而他分明感到已经是两个世界的距离。刻在他生命中的人随着那本相册封存被遗忘在了不被察觉的角落。

    第二年十一月,周杰满了18岁,准备应征入伍。一天,一位穿着深绿色军装的中年人向他走来,父亲老远就说来了客人,周杰仔细一看,大约三十岁,两肩一共有6个五角星。他连忙请人家做。

    那人问:“为什么要当兵。”

    “我有很好的体质和思想。”周杰说。

    “今年的高考作文你怎么写的?”

    “我没有参加高考。”周杰说“但我读过高中。”

    “你为什么没有参加人生最重要的考试,是打架、偷盗还是其它。”

    周杰说:“成绩不好,严重偏科,当时觉得上大学没希望。”

    “你读过高中,书本应该有吧!”

    周杰连忙去拿书。那人信手翻了一本,提了一个关于党的基本路线的问题。

    周杰一字不漏告诉他后。那人开始面向着他的父母,刚要说什么,父亲连忙说儿子在学校表现如何好,老师如何喜欢。母亲在一旁笑脸陪着。

    “部队很苦啊,一年上下都有人管着,你要考军校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部队可不比你上学,想走就走,当逃兵是要坐牢的,你刚从校门出来,这苦你吃得了吗?”那人脸一下冷峻起来。

    “能!”周杰认真地说。

    “我儿子特别能吃苦,他很节约------”父亲在一旁打包票。

    忽然,那人问周杰,:“把你家的照片都拿来,我要进一步核对。”

    “是!”周杰立刻起身去找,“照片在相册里,相册在哪里呢。”

    在床侧,周杰摸出那个满是灰尘的大盒子,幸好有盒子保护,不然就拿不出手了。

    那个仔细地查看着。

    “这是谁?”

    “是我的姐姐。”

    “噢,她在做什么。”

    “打工。”

    “是搞传销吗?”

    “不!她在一家外资企业工作。”

    “那这人又是谁?”他指的是那封面上的。很显然,那人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一次,一定不能说谎,周杰立即作出反应:“这是我的同学。”

    那个笑道:“同学放这么重要的位置呀。”

    父亲陪笑:“我们一向尊重他自己的意愿,很少干涉他。”

    “十七、八岁谈恋爱很正常嘛。”那人又笑了。

    之后,父亲把他送去了招待所。

    离穿上军装还有几天的时间,每天周杰都会去东荆河畔散步。“东荆流芳,杨林喝彩。”踏着青青的河堤,他回味着中学时代的生活,初二那年,在这漫漫的长堤上,举行了迎新长跑,他很不起眼,值班的老师没打算让他去,他的同桌把名额让给了他。3000米对于十一二岁瘦弱的学生来说是件可怕的事情,然而,他一次次咬紧牙关,忍着腹痛,坚持到最后,取得第二名的成绩,同学们在长堤上夹道欢迎他的归来-----今日的河堤,已经没有那时多情的人们,当年处处温情的情侣不见了,只剩下遍地的牛群。傍晚时分,天渐渐温和起来,水面上闪烁着夕阳的光,渡船在这金色的河面不慌不忙地移动着,船浆拔起水面一层又一层余辉。对岸灰色的丛林前,两只白色的水鸟徐徐升起,河面上开始有了广阔的水气,斜风吹着短暂的时空,他忘掉了自己,他的心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宁静过,在大自然的拥抱下,他自由地呼吸着。望着远方凝重的色彩,那便是未来的模样,不知道会怎样,他想去看一看。

    远行的前一晚,父亲指着相册对他说:“把她也带上吧,可以陪你呀。”他看了看母亲,她眼睛已经湿润。他起身,拾起来放在桌台上,转身对父母说:“爸、妈,这些风风雨雨总算过去了,如今我开始了新的生活,放在你们身边就当作是我陪伴着你们吧!”      (2003年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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