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的味道 08

海水的味道 08

手电筒的几柱光，在老脸和阿美脸上摇晃了好几下。一声清脆的童音喝退了大黑狗。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光柱后的黑暗闪了出来，老脸认出了那个在酒吧表演肚皮舞的卷头发小男孩。

卷头发小男孩不再光着身子，上身套了件红色圆领衫，打着赤脚，穿着一条竖条纹沙滩裤。他跑上前来，朝着老脸和阿美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不停比划做着手势。可能先前在酒吧小费给得少了点，老脸侧着身子从裤兜里掏出一些硬币。

又是阿美叫住了他。

卷头发小男孩求助似地向阿美望去。阿美眼神亮了一下，半蹲下身子，握着小男孩一只手，“你说你见过艾丽？”

卷头发小男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神里似乎有一丝深深的疑惑，像天际的流星在他的黑色眼眸里一划而过。

老脸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她在哪？”

老脸和阿美几乎异口同声问道。

卷头发小男孩回头挥挥手，让跟着他的小伙伴们先回去。大黑狗跑在前面，他领着俩人走过长长的坝堤，下了坡再踅入右边一条窄窄的岔路。两旁尽是一些高大茂盛的孟加拉榕树，长长的枝须从空中落下，宛如层层帘慕。老脸跑到一行人的最前头，手脚忙脚乱地把榕树的须蔓拨到一旁。

阿美猫腰钻了过去。小男孩咧嘴一笑，摆摆手示意不用。走出几步又蹿回来，用半咸半淡的英文说道:

“你……中国？”

老脸摸了摸他的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谁。”

“我是谁？”

“是的，我是谁。”

卷头发小男孩边走边认真地点了点头，看上去不像是开玩笑。

“你说你叫我是谁。”

老脸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了问号。阿美笑了起来，她总是反应那么快，“成龙的电影，男主角叫我是谁。”

卷头发小男孩朝他俩做了个鬼脸，摆了一个成龙的招牌动作。他见老脸还是一脸茫然的模样，收起笑容大大方方说道:

“叫我波比好了。”

他伸出一只手，小大人似地说道:

“大黑狗才叫‘我是谁’。”

老脸和阿美互相看着笑了笑，依次正式地握了握他肉嘟嘟的小手。

“波比，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老脸认真地说道。

手电筒的光柱偶尔划过半空时，会发观有零星的树屋搭建在高高的树杈上。看上去寻常人家居住的模样。似有似无的食物的香味飘溢出来，还有房子墙壁木条罅隙里跑出的昏喑微弱的光芒。

前边的路越来越难走，几乎是在灌木林中穿行。两旁是矮矮的面包树，结满了肥硕形似圆形面包的绿色果实。

一只黑影受了惊吓似地从中飞了出来，老眼昏花地撞到了阿美脸上。阿美不由自主的尖叫了一声，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毛骨悚然。老脸赶紧牵住了她的手。波比手中的手电筒飞快地朝黑影遁去的方向晃了晃，转头轻松地说道:

“不用怕。那只不过是一只蝙蝠。”

老脸想起了在酒店和艾丽一起吃饭时，汤盆里躺着的那只啮牙咧嘴的黑毛蝙蝠。他心头突然涌起一丝不安。

“现在正是这些小家伙出来览食的时候，面包树也是蝙蝠们的最爱。”

波比的脚步慢下来，接着说道:

“后面的路有点儿难走，你俩得跟紧我。”

“艾丽究竟在哪？”

阿美警觉起来。

“快了。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波比挤眉弄眼地很神秘，再加上天不怕地不怕的成龙式笑容。让老脸不由得想起《我是谁》，那是成龙在九十年代拍的一部经典好莱坞老电影，几年前老脸和艾丽一起去天河城电影院看过。

影片中有个桥段一直让老脸念念不忘，倒不是由于电影本身。只是由此引发的与艾丽的争论，直到现在他还记忆深刻。他似乎陷入了往昔深深的回忆中。

阿美像是察觉到他手心细微的变化，突然松开了握着的手，加快了步伐和波比并肩走到了一块。

起因很简单，现在回想起来老脸也觉得非常可笑。电影刚散场，俩个成年人在天河城广场大门口一左一右拌起嘴来。争论的焦点就是电影里面把椰子当成点滴往身体里注射救命。老脸说这太假，椰子汁会引起异蛋白过敏。艾丽则表示你没试过并不代表就没这种可能。俩人最后不欢而散，各自回到同一个家。

“好像也是这么一个有月亮的晚上。”

老脸这么念叨着，不知不觉跟随走到了岔路的尽头。他们又小心翼翼淌过一条浅浅的林间小溪，再越过一个不大不小的山坡。老脸眼前一亮。清亮的月光从蓝色天鹅绒般的夜空直泻而下，落在阿美的眉梢上。四周一片死寂，群山环抱，中间是一块大草地，那是传说中的热带草原。

“到了。”

波比指着前边一个不显眼的阴影。

“到了？”

老脸满满的疑虑，四顾无人，也没有任何住过人的迹象。波比默默地点了点头，扯着他的衣角慢慢走进了那堆阴影里。

“她在这。”

“在这？”

阿美抬眼望去，隐约可见杂草丛生处矗立着一块长条形礁石。老脸凑近身，趁着忽明忽暗的月光仔细望去，是块墓碑。上面还隐隐约约看到一些字迹，英文书写，中文的意思是:

我的耳朵宛如贝壳，思念着大海的涛声。

老脸记得这是法国诗人可拉托的诗句，心下正不解墓中人何情何意。墓碑看上去珊瑚石质地，四周边角镶嵌着蚝壳海螺之类的装饰物。虽然谈不上华丽精美，倒也显得匠心别致。正由下往上瞧去，又听见头顶传来阿美一声惊呼:

“艾丽!”

老脸的心几乎从胸腔里跳了出来。

波比踮起脚尖双手高高地举起手电筒。炫目的光柱一动不动照耀着墓碑顶部一座女人头部的石刻雕像。老脸全身的血液像是一下子凝固了，手脚冰凉。

阿美伸手过来紧紧攥紧了他的胳膊。她看见墓碑上那双黑黑亮亮的眼珠子似乎碰到了老脸的眼神，仿佛能从里面找出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