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勇敢看完›
家里最近来了不少人,大多是找我父亲经商的好友,文化大革命过后,我们家东躲西藏总算熬出了头。
现在他们一伙人聚在一起,父亲拿出陈年老酒,这是他一直以来都舍不得喝的,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二十来个“红卫兵”钻进我家来“批斗”,扫荡了我家所有的瓶瓶罐罐,愣是没扫出这瓶醇香的陈年老酒。
所以说,这酒,是我爹的命。
但他现在却肯拿出来喝,于我和母亲而言,是件好事。
毕竟文化大革命摧残我们一家十几年,伴随了我整个童年,将母亲的心击垮了,把父亲的身体也击垮了。
我家祖上倒没有戴什么大帽子,反而我太爷爷一辈子受欺压,作为地主家的大佃农,是个十足十的“红色”家族。
只是到了我父亲这辈,他不顾家人的劝阻,一改务农的“传统红色事业”,转手做起生意。文化大革命一开始,我们家的光景一下子便跌倒了谷底。
“来!董哥!这杯我敬你!”
“喝!——”
“哥几个不容易啊!——”
“董老板,别哭了……”
“孩子还在这呢董老板……”
“熬过来了——”
我的父亲大声的哭着,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父亲。
一直以来,我的父亲在我面前都是海明威小说里的“硬汉”形象,可以说,父亲流血的场面我见过不下十次,但父亲流泪,却陌生了很多年了。
“老爹,少喝点……”我小心翼翼的张口。这是母亲的意思。
父亲暴躁的一把把我推开,但抬眼看见是我后又安静了下来,抹了一把眼泪,轻轻动了两下嘴皮子。“乖丫头,让俺哥几个好好喝点,成吗?”
“爹……俺娘说你胃不好……”
父亲听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酒盅放下了,底子磕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围在桌子一圈的人只好劝着。
“董老板,你别多想,嫂子这是为你好。那帮强盗伤了你的身子骨啊!”
“少喝点,是好事!”
“来!咱们多吃点菜!”
“是是是!——来,吃吃……”
我看见父亲的腰挺得没有那么直了,他落寞的拿起桌子上的筷子默默的夹了空气两下,接着又放下了。
我站在他旁边,一直注视着他,我很想开口说——“爹,你喝吧!好好的,爹你喝个够吧!”
但我的目光一瞄到里屋母亲孤坐在床沿的单薄身影,我便内心涌上一股背叛的感觉,心肠也渐渐硬下来了。
爹旁边的侉爷见状拿肩膀抵了一下爹,乐呵呵的把眼睛都笑弯了。
“董哥,别不舒坦啊……”
“丫头嫂子是为你好。”
我爹自顾自点了点头,“俺晓得俺晓得,犯不上……”说着话,眼圈却已红了。
“俺是心里苦啊……”
我爹抬起头,望向院子。
我家的院子早就不像个院子了,文化大革命推翻了我的家,自然不会留下一个院子。院子的墙塌的一塌糊涂,水井也是涸了好多年了,野草占领了我童年记忆里的果蔬瓜果,看起来荒凉而又蛮横。
仅剩的一棵枣树,腰也弯了。
父亲的腰渐渐也弯下去了,头也是。
“日子熬出头了,俺的身体却坏了,人也老了。”
父亲的眼泪总算掉了出来,“到底是没熬过去啊……”
侉爷叹了一口气,拍了拍父亲的肩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风吹来,院子里满是萧瑟。
父亲对面的沈老板喝的最多,如今已是醉了。他年纪轻,其实和父亲没什么交情,但是听说过父亲的故事,知道他誓死不愿服从所谓正义。因此带着钦佩来到这里,他喝的烂醉如泥,大概没听见我方才的话。
他举起酒杯,声音很大。
“董老板!来!我敬你!——”
我爹第一反应是去拿酒杯,但是瞥了我一眼,又放下了。
他正准备开口。
我三两步走上去,从父亲手里接下酒杯,对着沈老板,往后他是我未来的丈夫,但那个时候他于我是一道屏障。
我对着沈老板点了一下头,将父亲酒杯里的半杯白酒一口闷完。
“我替父亲喝吧。”
我的腰挺得笔直,不卑不亢,这是父亲一直教我的,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挺着腰做人,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
恍惚间,我觉得父亲的早已罗锅的腰渐渐直了。
我循着父亲目光望向院子。
院子里那棵弯了腰的枣树,渐渐也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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