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前面10章已经让我们了解到儒家文化的博大、精深,犹如矗立在面前的一座大山,令人叹为观止。当我们费劲攀上高峰,以为登顶时,才发现更高的大山横亘在面前,正如颜回所讲“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论语后面10章,就是大山后的更巍峨之山,将引领我们进入儒学的新境界。
11•1 大智若愚,至武无戈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论语•雍也第六》中孔子讲过,“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这里的“野”,就是没有文化熏陶不懂礼仪的粗鄙野人。一个人自然天成就是质朴,思维简单,直性子,如果缺少文化礼仪约束,就显得粗野;相反,一个人过于用文化来掩饰、标榜自己,比较做作,如果人的质朴一面不足的话,就显得虚伪不实了。史,《说文》讲“记事者也”,记事受人的主观影响比较大,经常与事实不符,就是虚假,看来自古如此,所以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学习礼乐到达高层次后,就完全领会和掌握了礼乐背后的精神,此时就不需要处处墨守陈规,教条刻板地遵照礼仪,礼仪就不是一种束缚了,在外人看来这种精通礼乐的高人,有时候反而不遵守礼乐规矩,看起来好像没有文化的粗鄙野人一样。
而那些一般层次的人,把遵守礼乐当成人生目标,就像临摹字帖一样,临摹得像了,很有成就感,觉得自己的字写的真好,好像达到书圣水平了,因此大家都觉得这样的人有文化、有教养,是个君子。
就像前面一篇乡党一样,古人在与乡邻、同事、下级和领导相处时有一套礼仪,在斋戒祭祀时有一套礼仪,在家居、办公和社交时有一套礼仪。如果一个人该作揖时作揖,该礼拜时礼拜,一切都合乎礼仪规矩,看上去非常有礼貌,有涵养,有君子之风,这样好不好呢?孔子认为是好的,但是让他选择的话,他会选择做一个“先进于礼乐”的人,能够抓住礼乐的精神实质,但不拘泥于外在的礼乐形式,即使这样被人误解为不懂礼仪的粗鄙野人,也毫不顾虑。
孔子在前面八佾篇中提到“绘事后素”。一个初学绘画的人会把精力放在技法上,全身心投入到画面人物、景物的色彩渲染,力求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但当一个画师达到臻化之境时,其技法已经精纯,着眼点已经不在画面的肖与不肖了,而是注重内心情感和精神的表达,此时画面色彩变得越来越淡雅,而书画意境则更加深远了。这就是大道至简吧。
一些学武的人,年轻时喜欢好勇斗狠,打打杀杀,以战胜他人而沾沾自喜,喜欢听他人恭维有本事,当经历风雨,成长为真正的一代宗师时,则鲜少出手,甚至宁愿挨两下都没有关系。武为止戈,武学的最高境界是追求武道的真谛,希望天下人神明体健,利国利群,和谐相处,所谓“至武无戈”是也。王芗斋(1885年—1963年)先生,是意拳创始人,一代宗师,晚年自号“矛盾老人”,在其创作的《拳道中枢》中,讲到“拳道之大,实为民族精神之需要,学术之国本,人生哲学之基础,社会教育之命脉,其使命要在修正人心,抒发情感,改造生理,发挥良能,使学者神明体健,利国利群,固不专重技击一端也。若能完成其使命,则可谓之拳”。
11•2 得意门生皆已登堂,尚未及室门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
孔子在周游列国时,陈国、蔡国为了阻止他们师生前往楚国,曾在陈蔡之间遭受困厄,绝粮七天,是最艰难的一段经历。就像红军长征一样,能够经历最艰苦环境磨炼的人,一定是对革命事业最忠诚,理想信念最坚定的人。事实确实如此,在陈蔡之际坚定跟随孔子的学生,都是学习态度比较端正的,也是孔门学生中成就最大的。但是这些坚定跟随他的得意门生,尽管成绩突出,各有所长,但大都还没有掌握礼乐文化的精髓,学问也没有达到融会贯通、炉火纯青程度,仅仅是入得了孔门厅堂,距离与孔子“同居一室”,能够在精神层面与孔子惺惺相惜,在广寒宫共同“起舞弄清影”还有不少差距。(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
孔子认为,那些在陈蔡之际跟随他的学生中,德行方面比较突出的有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在言语应对方面比较突出的有宰我、子贡;在管理事务方面比较突出的有冉有、季路;在文化理论方面比较突出的有子游、子夏。
在孔子心目中,道德是学问之基,做人以立品为先,有才无德是极其危险的,我们现在也讲德才兼备、以德为先,重要岗位和接班人的选择,在道德方面一定是要优先考虑的,因此孔子最看重的是德行,并把德行放在首位提出来。德行,体现在内德外行。内德就是明德存内,做到“心善渊”。渊,就是潭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所以善心要像渊。外行,就是要把明德体现在行动上,要内外一致、表里如一,做到“与善仁”。与人交往,要行恕道,学会换位思考,将心比心,心怀仁慈,关系融洽,所以善于与人交往要做到仁。
学问外用,不过是心的发挥,表现于外无非是说话、办事、写作(思想的文字表达)。说话,就是言语应对;办事,就是为政管理;写作,在孔门就是以人文为核心的文化理论创作,即文学,也就是关于“文”的学问。比如被孔子归于文学类的子夏,孔门十哲之一,在孔子丧后,孔门弟子群龙无首,子夏被邀请到魏国西河教学,为战国七雄之一的魏国首先迅速崛起打下了坚实的人才基础。当时魏国人才荟萃,鼎盛一时,李悝、吴起都是子夏弟子,魏文侯尊之为师。子夏是一位具有独创性的思想家,能够与时俱进,发展出一套偏离儒家传统观点的政治及历史理论。
11•3 欲携子手,在山巅翩翩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
颜渊(名回)是孔门第一高徒,天赋异禀,资质非凡,领悟能力非常强,达到不可思议的“闻一知十”地步,因而孔门弟子都比较服他,像子贡(姓端木名赐)这样顶级的人才,都说出“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连孔子自己都发出过“吾与汝弗如也”的感叹。
按照孔子观点,颜渊是唯一能够完整领会其学说思想的学生,其道德修养达到了,精神高度和境界也达到了。颜渊对孔子的学说理论心悦诚服,即使鲁国少正卯风头最盛,孔门很多弟子发生动摇被吸引过去时,颜渊也从来没有丝毫动摇过念头,对孔子的学问思想绝对忠诚,其根本原因是颜渊懂孔子,能够走进孔子的精神世界。
如果颜渊在世,在孔子丧后,孔门就会有衣钵传人,弟子们就会有核心和凝聚力,不至于出现群龙无首而分崩离析的局面。
当然颜渊也有不足,其内在修养比较接近于孔子,但其性格内敛,沉默寡言,看上去有点像木头疙瘩,对名利看得很淡,不太喜欢学问外用,也不喜欢出风头。孔子说过,“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
颜渊因懂孔子而觉得老师崇高伟大,在老师面前始终是毕恭毕敬,对孔子本人忠心耿耿,对于孔子的学说能够完全领悟,深信不疑,并全面接受,因此对于老师的教诲能够“无所不悦”。
对于孔子来讲,有这么个学生是自豪和欣慰的。在世人怀疑责难辱骂和曲解他的大环境中,孔子鲜少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当自励说出“人不知而不愠”时,多少有点心酸与悲怆。能够拥有颜渊这个完全理解他、全力支持他的学生,孔子认为是天赐,至少在精神层面是有所慰藉的,在灵魂上颜渊是和他相通的。可以这么说,颜渊就是孔子精神生命的寄托。
孔子作为一个大思想家,犹如站在喜马拉雅山之巅,“起舞弄清影”是孤独落寞的。对于孔子来说,其内心更愿意学生颜渊成为他的一个志同道合的诤友,一起探讨学问,他有错了颜渊可以给他指出,但颜渊的性格一定与老师保持着距离,作为他来讲,这是学生对老师的敬,过于亲密就是对老师的亵渎。因此,孔子一面对颜渊的“于吾言无所不悦”而欣慰,一面又希望颜渊主动走进自己“居室”,携手在山巅“翩翩起舞”,因此求全责备地发出“回也非助我者也”的一丝幽怨。
11•4 临帖形至,远未出贴
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闵子骞(mǐn zǐ qiān),名损,字子骞,尊称闵子,祖籍鲁国,后逢鲁国“三桓弄权”,遂举家迁居宋国相邑。元朝编撰的《二十四孝图》中,排在第三的“芦花顺母”就讲的是闵子骞的故事。
闵子骞出身贫赛,生母早逝,后父亲娶了继母,又生了两个儿子。继母偏爱亲生儿,经常虐待闵子骞,吃不饱,穿不暖。闵子骞为了维系大家庭,不敢向父亲告状。
一天,闵子骞随父赶牛车外出,时天气寒冷、大雪纷飞,闵子骞身着后母做的芦花填充的冬衣,冻得瑟瑟发抖。因寒冷打颤,将牵牛的绳子掉落地上,遭到父亲的斥责和鞭打,结果冬衣烂而芦花飞,父亲始明真相。返家后,其父愤怒休妻,闵子骞跪求父亲饶恕继母,说到“母在一子单,母去三子寒”,令人动容。继母听说后,悔恨知错,从此对他亲如己出。这件事被孔子知道后,夸赞道“孝哉闵子骞”!
闵子骞是真孝顺,为了大家庭团结,忍辱负重,宁愿自己受苦受累,也不向父亲告状,难怪孔子盛赞闵子骞的德行,把他与颜渊并列。对于闵子骞父母和兄弟称赞他的话,所有人都认为名副其实,当之无愧,没有丝毫异议。间,批评、挑剔的意思。
《诗经•大雅•抑之》中讲,“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意思是白玉上的瑕疵尚且可以磨掉,如果言语不谨慎,说了错话,就无法挽回了。孔子的学生南容在读到这句诗时,很受触动和启发,视为箴言,并反复诵读。孔子对南容肯定是了解的,从这个小故事也可以知道,南容品行高洁,注重言行,修身严格,因此孔子把兄长的女儿嫁给了他。
颜渊、闵子骞、南容三个学生,虽然都没有进到儒学顶峰的“孔子居室”,但代表了三种不同类型,三种不同层次。
颜渊是学问大成,能够在精神上完全把握儒学精髓,就像一个武功盖世、天下无双的剑客,但他不屑于外用,也可能是跟随老师周游列国后,知道天下之大,春秋乱世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了,他也不愿意为了生存而委身于权臣之下,为虎作伥,或者做一名混饭吃的“具臣”,总之各方面原因吧,颜渊距离孔子内圣外王,实现儒学终极“天下为公”的大仁理想,还有临门一脚的距离。
闵子骞是一个儒学实践派,他可能对儒学理论掌握得不全面、不深厚,但他具有牺牲自己顾全大局之仁,内心善良,品德高尚,自身要求严格,儒学的内核具备了,并在孝悌方面躬于实践,成为世之楷模。
南容在这里代表的是一个有志于儒学的理想派。诗经是儒学入门第一课,可以端正和纯净人的思想。通过诗经,南容发现儒学是一块神秘和充满诱惑的土地,散发着芬芳,令人神往。
从表面上看,儒学拥有一大堆繁琐的礼仪,要求人刻板地去遵守,有时候显得迂腐。就像写毛笔字时,一开始先要枯燥乏味地临摹字帖一样,这时还谈不上什么风格,更谈不上精神。闵子骞按照儒家孝悌要求去做,成为了世之楷模,相当于临摹字帖已经尽善尽美,臻于完善了。但临摹字帖只是第一步功夫,一个人不能永远活在别人的窠臼里,只有从字贴中走出来,才能逐渐体会到书法背后的气韵,那时才能把自己的精神气质融入书法之中,写出的字才有了魂。南容在这里所代表只是初学者,对大师字帖充满了赞叹,并开始临摹字帖,距出贴还远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