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写不长
二十年前的一天,接到姥爷病危住院的电话后,我和姐姐就从北京往回赶。到家时,家里空无一人,桌上有爸爸留的一张字条,上面说姥爷已经去世了,你们不要太难过,他和妈妈现在姥姥家。
姐姐当时就哭出声来。我们又出了门,赶往八十里外的姥姥家。
进门去,姥爷种的月季花还很茂盛,他的木工家什也都还在老地方,墙上挂着他的照片,慈祥地凝望着风尘仆仆的我们姐俩。
堂屋里,舅舅穿着一身孝服,红肿着眼睛。我从没见他这么憔悴过,不忍心多看他一眼,赶紧进了里屋。妈妈的声音已经嘶哑,看见我们的第一句话就问:“饿不饿?”
看到我们流眼泪,姨说:“不哭了,我和你妈都哭得头疼,你们不要再哭了,走了那么远的路。”
姥姥盘腿坐在炕上,特别镇定。我刚想安慰她,她就抓住我的手说:“饿不饿?累不累?吃饭了吗?我挺好的,你放心吧。”
在当地,袓祖辈辈一路沿袭下来,村子里自发形成了一支队伍,帮助乡亲们操办红白喜事,不收报酬,主家只是管饭。
这支队伍往往还子承父业。比如,父亲曾经负责记账,他的儿子便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打算盘;父亲曾经负责买办各种红白喜事的材料,儿子现在也帮着采购。姥爷也曾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员,因为他擅长厨艺,常常被邀请去掌勺,不过舅舅并没有把这掌勺的工作继承下去,他中专毕业后留在了城市工作。
在姥爷的葬礼上,我才发现,这支自发形成的队伍分工明确,训练有素,互相之间配合默契。来吊唁的亲戚朋友走到门口,自有专人迎接引领,记下名字,烧了纸上了香,又有专人领到吃饭的地方,摆上饭菜、馒头和茶水。
姥姥那里的风俗就是如此,只要来吊唁的,主家就要管饭。人们从十里八乡赶来,三三两两的,不见得都是饭点来的,但端上来的饭菜总是热乎的,虽然不是高档的美味佳肴,但必定是有荤有素管饱管够,不会让客人感觉主家怠慢。
有很多许久不见的亲戚朋友,在姥爷的葬礼上相逢,悲伤中又不由地流露出少许惊喜:“咱多少年没见了......"
还总有人指着我,或者姐姐,或者我们俩说:“这是小谁吗?你是姐姐还是妹妹?妈呀,这么大了,结婚了吗?在哪上班?那年去我家,你还不会走路呢。”
和悲伤的妈妈、舅舅、姨相比,姥姥反而始终沉着冷静。她那年已经快八十岁了,还清楚记得所有来宾的名字,招呼他们坐到炕上,感慨万千地谈论往事。
出殡前的那个晚上,半夜里,我被一阵嚎啕大哭惊醒,“是谁?”我迷迷糊糊地问。
“是姥姥。”旁边的表弟答。
姥姥完全不是白天的模样了,坐在姥爷灵前哭得撕心裂肺,妈妈他们姐弟三个合力也无法把姥姥拽起来。在黑暗的夜里,姥姥的哭声显得格外绝望。
出殡那天,因为坟地太远,女眷们只送到村口。我挽着妈妈的胳膊往回走,她的身体完全倚靠在我身上,脚下还走不了直道,走着走着,就往路边斜过去了。回家的这一路,我费尽力气地扶着她。妈妈有气无力地说:“我头晕脑涨,完全辨不清方向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们就出了门。按照风俗,亲属们要摸着黑再去坟上祭奠一番。我们挤坐在一辆拖拉机的后座上,路面坑洼不平,我们被颠簸得东倒西歪。
在拖拉机“突突突”的轰鸣声中,姨大声地问我妈:“大姐,听说得哭着去?”
妈妈也不确定,迟疑地说:“是吗?......那就哭吧。”
于是,在妈妈的带领下,我们哭了起来。哭了几声后,舅舅说:“别哭了,心意到了就行。”大家这才收住哭声。清晨的冷风直往领口里钻,我们各自缩脖拉紧衣领,紧紧依偎在一起。
从坟地返回时,东边露出红色的晨光,大地渐渐苏醒。回来的路上,我看到在葬礼上帮我们招呼亲戚的那位邻居,已经扛着锄头下地干活了。新的一天开始了,与所有寻常日子的清晨一样,并无二致,好像从不曾有人离开似的。但,妈妈从此失去了父亲,我也没有姥爷了。
Endless
看这人间烟火
文 | 写不长
图 | 据C00协议引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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