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科状元的父亲

作者: 王堃 | 来源:发表于2021-06-09 20:33 被阅读0次

      杨六郎是个会唱戏的小贩,富强街道上的人们都知道。只要是在街道上做生意的人,每天都能看到他拉着架子车弓着背,一步一步的不急不躁的向前走着,他每走一步,嘴里就发出一声唱腔。唱到长腔时,他会停下脚步,双手扶着油亮的车把手,弓着背立在那里,把一声拉的很长的唱腔唱完。他唱长腔的时候总是闭起眼睛,摇着头,大张着口,露出被烟熏黄了的牙齿,他的表情很陶醉。这一声拉的很长的唱腔对于他来说似乎很享受,就像感受着割麦子时吹过来的一阵凉爽的风;就像嗅到了从远处飘过来的一股煮肉的香味。他还会点拳术,在和煦的阳光下他经常在大庭广众之下扎马步耍拳,引得人们的一阵欢笑声。人们看到他是个快乐的、历经沧桑的中年人。

        他像很多小贩一样,戴着一顶发白的蓝色檐帽,穿着宽大的深蓝色防尘服。这件防尘服是从调料店里讨要来的,它的后背上写着太太乐鸡精几个大字,和一只快要消磨掉轮廓的大公鸡。这件衣服拽拉在他瘦弱的身上,像宽大的古代长袍,长长的袖子卷到了手腕处,长长的衣下摆垂到了他的小腿上。人们都知道他喜欢穿这身防尘服,因为唱戏的戏服也是宽大的袍子,这长长的袖子正好能让他甩一甩做做样子。但是要看他甩袖子,就要去他每天摆摊的和谐街口了。

      和谐街口是小商品城的南门,这里聚集了很多卖水果和卖菜的人,他们有的开着红色的三轮车,有的拉着木头的架子车,有的蹬着链条三轮车,有的是挑着扁担来的。而杨六郎就是拉着木头的架子车,他的架子车比其他人的都长,是专门加长了,前后都用长铁钉钉上了一块木板,这样架子车上就能装上更多的货物了。杨六郎的货物一直围绕在水果和干果上,本地的桃子成熟了,他就拉着架子车从水果批发市场里批发桃子来卖。本地的苹果成熟了,他就批发苹果来卖。等到水果的季节过了,他就批发瓜子、花生和麻子来卖。

        作为一个过路人,如果幸运的话,你会在和谐街口看到他甩着蓝色的长袖,迈着八方步,吹胡子瞪眼的唱秦腔。这时的气氛是非常愉悦的,周围的小贩和开店的商户都会走过来围着他看,给他鼓掌或调侃说笑。他经常唱《金沙滩》选段,听说杨六郎的名字就是从这里叫开来的,他的真名字没有人知道,只知道他姓严,他有一个儿子叫严亮,是前年我们县的高考文科状元。

        那一年的夏天大概是杨六郎人生中最得意的日子,儿子严亮高考得了高分,他听人说,就像古代考试中了个状元。等跟儿子的班主任确定了严亮的高考分数,他拉着儿子的手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然后他们去了严亮母亲的坟地。那天下午的坟地里太阳烈烈,燥热中有一种异样的静谧,连鸟叫声也没有。杨六郎和严亮跪在坟地里,一言不发的点了香烛,烧了纸钱。突然,杨六郎大吼一声唱起了秦腔,自编自唱借着秦腔的调子开始告慰严亮的母亲。

        他没有看旁边的儿子,儿子也没有被父亲的吼声惊吓到,似乎这一幕儿子严亮早就想到了。他唱到“我苦命的妻啊,吾儿挑灯夜读,寒窗苦读,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勤奋好学中了个状元,美名佳话乡里传,我爷俩前来把喜报,你九泉之下把心安,把心安”。杨六郎浑浊的老眼里泪花在打转,举在胸前又摆出姿态的手指轻微颤动,他不敢再晃头了,他怕他的眼泪流出来,在这欢天喜地的时候不能流泪,虽然这是高兴的激动的泪水,但他不想让严亮看到。他一直是个坚强的父亲,他一直是严亮的榜样,生活再难不低头,生活再苦不流泪。

        坟地里刮来了一阵风,严亮母亲的坟头上竖起的、挺拔的绿草发着绿色的光芒微微摇晃,艳阳天的下午,严亮感觉格外的凉爽。杨六郎猛的来了一个甩头动作,两滴挂在眼眶中的泪水被甩了出去,晶莹剔透,熠熠生辉,落地之后消失在草丛里。他又开始唱“我老汉一生无大志,勤勤恳恳把集跟,风里来,雨里去,架子车拉上把县转,给吾儿吃好穿好把书攻,吾儿不负众望中状元,我老汉的功劳苦劳今实现,他娘你莫要把我爷俩念,可怜了你久病不治把命丧,如今的喜悦不能和我一起享。”

        静穆的坟地里墓碑累累,放眼望去,层层叠叠,严肃而神秘。前面墨绿色的老松树郁郁葱葱,纹丝不动。杨六郎的唱腔悠扬婉转,声音在四处漂浮,继而又在一块块墓碑之间碰撞。那一刻,似乎墓碑和老松树都在侧耳细细的聆听着杨六郎的唱词。

        之后的几天里,严亮高考得了本县文科状元的消息在富强街道不胫而走。县教育局领导、学校校长、副县长、县记者等一众人来到了严亮的家里,他们提着米和油,还带着学校的奖学金和县政府的奖学金。副县长左手紧紧的握着杨六郎粗糙的大手,右手在被握着的手上轻轻的拍打着,轻声的祝贺着杨六郎。杨六郎对这一行人充满着感激和尊敬。然后副县长庄严的把两个厚厚的红包交给了严亮,副县长拍了拍严亮的肩膀,语重心长的给他说着鼓励和激励的话。记者扛着摄像机站在旁边,等到让严亮对着县电视台的话筒和威严厚重的摄像机说话时,严亮说“感谢大家的关照,谢谢我父亲的教导和付出。”

        那个假期里严亮一直跟随着杨六郎摆摊。杨六郎这回没有把架子车上的黑色橡胶圈套在肩膀上,他也没有穿那件太太乐鸡精的长袍,而是穿着儿子用政府的奖学金给他买的新衣服。他走路时也没有弓着背,而是走的非常直,他一步一步走的还是很慢,但是他嘴里没有唱戏。严亮跟在他的右边,用左手扶着架子车上的塑料筐,框子里装着粉红色的鲜艳的大桃子。杨六郎见了熟人就高喊一声打招呼,这些熟人就走过来,摸摸严亮的头,然后就说“娃真好,上电视了,真好”。

        严亮在的这段日子里,杨六郎没有在和谐街口耍拳唱戏了,第一是生意好没时间,第二可能是不想让严亮看到他惹人发笑的场景。他让严亮坐在小板凳上,不让他做任何事,哪怕是帮他拿个手提袋,他都不让。这让严亮很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来的客户大多都会看着严亮,然后夸赞杨六郎生了个好儿子,会教育孩子。这时杨六郎红光满面,笑容可掬,自信骄傲,称完桃子还会挑一个最大的桃子塞进客户的手提袋里。

        暑假结束,严亮被保送清华大学,县里的教育局又一次的嘘寒问暖,给严亮送去了奖学金。严亮走后,人们看见杨六郎又穿上了宽大的深蓝色的为太太乐鸡精打广告的长袍,他把架子车上的橡胶圈深深的套在肩膀上,一步一个脚印慢慢的走在富强街道上,弓着背,低着头,老远能听到他唱着秦腔走了过来。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杨六郎在行人匆匆的和谐街口又甩起袖子、迈起了八方步,双手在下巴处撩一撩看不见摸不着的长须,又在头顶正了正看不见摸不着的官帽,他唱到“好政府送吾儿进了清华园,我老汉脸上争了光,远亲近邻都来贺,我老汉心里美滋滋,感谢政府感谢党,送米送面送来奖学金”。围观的人们交头接耳,然后纷纷鼓掌。

        夕阳的余晖照在杨六郎的脸上,铁骨铮铮,八面威风,像极了保家卫国,打了胜仗而归的杨家将。

        以上是文章的第一部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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