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洗臭袜子。
他的脏衣服喜欢到处扔。
他喜欢啃手指甲。
他不会做饭。
他喜欢偷用冯女士的护肤品。
所以,原来最伟大的人也会有很多可爱的缺点啊。
小学二年级,我8岁,那时的作文里,我已经学会用伟大这个词来形容父亲。大学三年级,我21岁,现在的日记里,我还是用伟大这个词来形容父亲。
14年,不是因为我的词汇能力丝毫未长。而是,我越来越发现,伟大这个词,他真的配得上。
他有很多习惯,例如衣服从来不叠起来,袜子不喜欢自己洗,出门会偷偷用我妈的护肤品。
朋友约他喝酒他说马上到了,其实那时候还在洗头;过半个小时问他怎么还不到,他说已经到饭店门口了。你放心吧,其实他刚要准备出家门,并且一定会在半路折回来,拿一次他忘拿的钥匙或者什么小物件。
他很会耍赖,比如戒了十几年的烟到现在还抽着,每次恨不得写血书在我妈面前立誓:只要你给我买糖,我肯定能戒烟。可糖吃了不到一半,却总是能在柜子的某个角落发现已经拆掉的半包烟。所以,烟还在抽着,糖也还在买。
又比如,每天的六七点钟,电视剧还在放着,《康熙王朝》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可他们三个还是喜欢。晚饭后放下饭碗,他就立马用地主老爷的口吻要求我妈帮他按摩太阳穴,他要求不高,从不压迫人,只要五分钟。
可是每天晚上的六七点钟,我都看着好几个五分钟在这个温馨的画面里悄悄溜走。
我喜欢每天的早晨六点钟,迷迷糊糊能闻到从厨房飘进来的饭菜香。
我眯着眼,阳光能从窗户照进房间的时候,就能听到我妈在厨房挥着锅铲叫我爸,第一遍,第二遍,第三遍。。。。。。
一开始是叫,语气比较温柔,到后来变成了吼。我爸比较聪明,经验丰富到会掌握火候,总能在冯女士发飙拿着铲子冲进房间前穿戴整齐,还故作骄傲地说:“这不是起来了吗。”
因为我爸是亲爸,所以这点生活小能力也遗传给了我和我弟,万分感谢。
我还喜欢每天晚上的六点钟,他回家,带回来路边买的香蕉或者驴肉火烧。进门的第一句话总是问:“你妈呢?你妈去哪了?”多年如一日,可能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f4f1b736173496c75f9854288da3039.png以前觉得他是个有一身臭毛病的人,唯一一个优点就是脾气好。
后来,我知道是我那时候还太小,他的好我都看不到,也理解不了。
奶奶在爷爷去世的第二年决定改嫁。
我爸问她:“小时候家里穷都能一起过,为什么我长大了,有能力养你的时候你不给我机会了。”
他哭的时候,就是一个十五六岁不想妈妈离开的孩子。
奶奶在来年的春天还没到的时候就离开了家,十几天我爸瘦了20斤,十几年攒起来的啤酒肚不到一个正月就消失了。
我当时十五岁,自以为懂事孝顺,觉得如果奶奶不走,就能留住家庭的体面和完整。幼稚的我觉得自己如果能留住奶奶就很伟大,但其实,自以为伟大的我最自私。
我从没能考虑年过半百的老人一个人面对空房间的夜晚,当每一个小家庭熄灭夜晚最后一盏温馨的灯火,那间小屋的灯可能还亮着。
我问我爸,为什么让她走啊。
他说:“想留,留不住。她已经为了三个儿子苦了半生,她有权利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如果她觉得能比现在更幸福的话。”
我不知道他说这个话时脸上的轻松是不是真的。
可能他在二十多岁的时候也是个普通青年,也想着立志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挣很多钱,给母亲买一件漂亮的衣服,摆一桌好吃的饭。可在他三十多岁的时候突然发现,没机会了,曾经为她努力了小半生,可他什么都有的时候,那个人不在他身边了。
所以他说:有的事,不能等什么都有了再去做,等你什么都有了,人可能就不在了。
后来奶奶偶尔回家,她穿着平时舍不得在这个家买的衣服,她说她过得很好。
我爸坐在小板凳上,食指和中指间夹着跟烟,时不时抖一抖,他看着冒着红火星的烟灰掉到地上,说了句:那就好。
在那时我突然想起龙应台的那篇《目送》。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的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ec92334734398745222e5c226eea8310d56d6129d6a9c-LGaBNx_fw658.jpg我本以为日子已经够不平坦,生活已经经受了足够的考验。可我还是太小,人一生中要经历的漫长时光,怎能在你十五岁的时候就让你尝够百味人生,岂不是太便宜。
2016年,二叔脑溢血。
奶奶回家,哭的昏天黑地。她六十几岁,看着自己的儿子躺在ICU,身上插满管子,冰冷的机器屏幕上机械的跳动着看不懂的数字。认识她的人们都说她这么多年不一般,什么都不怕,这话我不信。
叔叔醒来以后,右半边身体的神经已经都麻木了,说话的时候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有时候会傻呵呵的笑,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奶奶拿着纸给他擦掉口水,喂他吃饭,像他小时候那样。
奶奶在医院照顾了他一个月,明显比刚回家的时候憔悴了很多,她说她想回去了。
我的年龄从15岁长成了20岁,可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幼稚自私是随着年龄一起增长的。
我在医院走廊里哭,很多人看我,我不管不顾。过路人问我,是不是家人住院了。
我说:不是,住过ICU的人已经出来了,平安的人倒是想走了。
我的鼻涕眼泪一起混着流到下巴,我问我爸,为什么她那么冷血,她儿子都这样了,她还想走。
我爸说:我想让她走,家里有我,她六十多岁不该吃这样的苦。
后来,每次下班回家,他开始买两份香蕉或者两份驴肉火烧,进我家之前先去二叔家放一份,帮二叔做完康复训练再回家。
后来,他像是有两个家,他跟二叔提小时候的事: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16岁还上六年级啊,气的咱妈追着你打。你还记不记得去别人家吃饭,有人问你吃了几碗啊,你说八碗。
后来,我常常听到他叹气,他说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成了这样。叹一口气,抖抖烟头,接着说:没事,日子还长。
我只能说,我很幸福也很骄傲,因为有他。
可能只是因为我家是一个很普通的家,所以有一位这样伟大的人,我觉得很荣幸。
可能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很普通的我,所以有一位这样伟大的他,我觉得很骄傲。
五年的时间,两次离别。他用一次挽留和一次送别告诉我,什么叫做爱与责任。
我深知自己在他面前永远是个孩子,不论我十五岁还是二十五岁,在他面前我永远稚嫩。
我也深知有一天我会长成他的样子,也要变得强大和有担当,就像他年轻时那样。那时我要告诉他,感谢他的每一次决定,都让我在这慌张行走的世上有一个榜样可以学习。有一个人,用一生教会我如何在这世上活出自己的模样。
我觉得如果能用几个字形容他,隐秘而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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