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和猪的话题
鸡和猪的话题归纳起来,人还算散养的动物。小时候过节,捉鸡是一大乐趣。在农村,鸡这种动物是养在鸡圈里,久而久之,就身不由己地蜕化了禽兽之类自我保护的能力;哪怕它有一定能耐,翅膀还相当雄健,面对智慧的人类也只有弱弱地博三两招,然后,束脖待宰。所以,从小的时候,我就无视鸡鸭之流。不过,也正因为鸡的弱势,我的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失去关注它们的兴趣。像其他孩子一样,我在作文里描写野猪、恶狼、大灰熊,却绝口不提鸡(奇怪的是,语文老师明知道我根本没有接触这些畜牲的可能,纯属胡编乱造,却给我列出一二三条谬赞的语气坚定而鼓舞人心的批语)。偶尔写小白兔,是因为小白兔起码对应着人类内心美好的那一块的愿望。后来在一个叫王小波的作家的作品里读到“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这头猪何止特立独行,简直颠覆了我作为一个群体动物的世界观,一时以为做人不如做猪。那是一个英雄的猪,可我终究在无数次的寻觅里,没有发现这种猪存身于世的痕迹,更不用说——一只特立独行的鸡。我最后不得不提醒自己:一向激进的王小波向人界和猪界同时做了一个错误的示范。我又看到:所有的猪照样吃睡,他们不关心那个叫王小波的怪家伙,也向来不担心群体里冒出那样一头形同异类的猪;而一群王小波的铁粉却因为读了这篇关于猪的文章,吃也不好,睡也不好了。比如我。
提到猪和鸡,我想说:散养着的人,不如圈养着的它们;散养状态,确容易“饱暖思淫欲”。没事还胡乱想事,胡乱找事,找出来事就动用武力,小了运用拳头,大了运用武器,甚至于诉诸战争。鸡界不存在这种错乱的性质。我捉鸡的时候,带着愚弄的心态,必然先去主动放任它跑一阵,也不担心它情急高飞。是鸡就飞不上天。它两只爪子,我两条腿,理论上我和鸡能争取的条件相当,可区别在于,我可以执杖,可以扔砖头,可以借力打力,鸡做不到。更重要的,我的心理比鸡的心理足够强大。这就像美国的军舰整天往世界各地跑却很少开炮一样,没几个国家不惧惮美帝,看到美舰不服软,也从来没有听说任何一个人惧惮过任何一只鸡。我追赶着最肥的那一只,由着它逃离,远远追着撵,舌尖吹出尖锐的哨音,不时做搞怪状。那一只奔命的鸡在心理上早已拜下风,再目睹我不寻常的动作,肯定想死的心都有。所以,到最后它也就拢起双翅,缩短脖子,乖乖卧倒在墙角或柴垛边。那样子几乎令我动出恻隐之心。结局都是一模一样,心恻隐一下,下手却不软,一把捉住,交给大人,宰杀、烹炒,一顿好吃。
我奶奶去世那天,我第一次明确了死亡的概念,哭了。姑姑说好人死了升天。心里还没好受一点,她又像在教育我一般地补充说:“坏人死了要下地狱的,也有的托生成动物。”我听闻后半句,心凉透了,暗思量:我绝不要托生做鸡。那天开始,我痛下决心,要求自己做个好人。
后来在很多剧本和小说里读到一句话:做好人难。我又发现此言不虚,就决定至少做个中规中矩的人;哪怕托生为羊和其它动物,也少受点罪。这是我少时幼稚的思想。
再以后我认真思考过人和鸡的问题,得出的结论是:人不可能圈养,而鸡完全可行。这句话反过来说就不太成立。人能够散养,而鸡也完全可行。慢慢成长,居然发现读了那么多年的书的我,一直在被欺骗中自以为是地苟活。我十分欣赏的龙应台先生在她的书里说:“曾经相信过历史,后来发现,原来历史的一半是编造。”我开始猛烈质疑我从头到尾的所学和所思:我决定的要做个好人的初衷,竟然找不到等量的代换,手头的哲学著作里无一引述“好人”这个词!而被我信奉的好人,甚至平常的正常人,我也批量地挖掘出他们隐藏的龌蹉和掩盖起来的不正常!我居然很决绝地和我当初以为不友善的人交了朋友,而和我当初以为是朋友的朋友绝了往来!
这样的怀疑论像一把锯子来回拉扯,甚至我怀疑到自身哪儿出了毛病。在和朋友聚餐的场合,我不会提及人的散养和圈养,我会提到鸡,和捉鸡吃鸡的话题。这样的话题轻松,且刻意显示出我和他们一般地正常。可是鸡肋在齿,嚼着嚼着我又兀自去想:鸡到底能不能散养?鸡和鸡活得秩序井然,是因为圈养造成的良性习惯,还是本就迫于无奈。想着鸡们每天悠闲觅食,到了傍晚自觉进鸡圈休息,我也认为是何等惬意的生活状态。但,现在它被惬意地养肥了,成了人类的刀俎肉、口中餐,它到底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命运?
说到底,人类也不可能散养。法律、道德、习俗等这些延续和既有的条例,从几千年前进入所谓的文明社会伊始,就给人类定下生存的基调和顺序。就像猪,养肥了就要屠宰,就像杀鸡,在大多数正常人看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于是,有人胡说了一句: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这就又欺骗了天下人多少个朝代。
但,猪、鸡、和人类各自的轮回里的,那些一贯的,从来没有回头来过的东西,都是正常的吗?基调和顺序是人定的,属于人为模式,它就像提供出来的一个圈,天天把鸡们往圈里赶,鸡们也就习惯了,但那不属于“天经地义”吧。否则,我和很多的人,我们就不会心里暗藏着一头独立独行的猪!
我们说弱肉强食,却又编出“保护动物”的神话,真正是让猪啊鸡啊的哭掉牙齿。
我必须声明,我是适应散养的动物;我必须说出来,散养才能体现出人类文明的高度;我也不得不说,我不会做“一头特立独行的猪”,我必须坚守信念,做一个他们嘴里盛赞的“高等动物”。
2017/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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