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无钱订婚
邱振鑫应允了黄小梅的婚事，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订婚前夕。邱振鑫此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家里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留下。以前每到发工钱的日子，他总是呼朋引伴大吃一顿，当然大多时候是邱振鑫买单。他是个很大方的人，只要手头有余钱，无论谁向他借，他总是哗哗流水一样借出去，很多时候这些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还。所以往往熬不到发工资那天，邱振鑫就吃了上顿没下顿。后来尴尬到只能靠预支工资度日。
小芬是排灌站的出纳，邱振鑫要求预支工资，她总是偷偷地多预支一点给他。因为她做事隐蔽，加上邱振鑫又还得及时，几年来总是平安度过，没漏一点破绽。
按照温州订婚的习俗，南方要挑着箩筐，箩筐内要放上猪头肉、鱼、花生、红枣等东西作为求亲的伴手礼以及彩礼钱若干，上女方家求亲。
邱振鑫订婚前夕，小芬着急了，箩筐至今在哪儿都不知道，还伴手礼？可看邱振鑫呢，居然一付不理不管的模样，完全不知做新郎官的忧愁。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邱振鑫能不急吗？可急有什么用？急能急出钱吗？既然不能，日子还得照样过，当工友约邱振鑫到邻镇看露天电影时，邱振鑫想都没想抛下小芬，跳到水泥船上，一路“突突突”开往邻镇，急得小芬在岸上目瞪口呆。
“仙人振鑫啊——火烧眉毛了——”她的叹息飘散在风里。邱振鑫自嘲似的笑笑，对他来说，最吸引的事莫过于看一场露天电影。
船屁股上的黑烟迷了小芬的眼：“唉，邱振鑫啊，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成熟？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看电影。”
“船到桥头自然直！”邱振鑫大声说。可惜这句话被“突突突”的马达声淹没。他邱振鑫能拘小节吗？今朝有影今朝醉，走一步算一步，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农村没有电，更没有电视，定期到各村巡回放映的露天电影是农村最重要的一道文化生活大餐。邱振鑫能错过吗？这跟订婚一样重要。可惜的是，露天电影的次数实在太少，以至于它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简直不亚于情人。自每次得知电影播放时间起，人们就把它放在心头口头。盼着它快到来，更如被相思煎熬的痴恋者，焦躁地掰着指头计算日期。
载着放映设备，被称作“爬爬车”的手扶拖拉机“突突”地喘着粗气来到放映场地——塘河公社门前，这意味着一个喜庆的节日拉开了序幕。
那时没有广播，也无人发通知，但人们总能及时得到讯息，早早地收工回家。天还没暗下来，家家户户差不多都升起了袅袅炊烟，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味。遇有不太急性还在田地里忙活的大人，那家的小孩必定急得直跺脚，脸红脖子粗地非要把他们催回家不可。一家人忙乱地进行吃饭、洗澡等准备，一般都会把压在箱底难得一见的“出客”的体面衣服取出来换上。小孩子早已找来看电影的必备器具——手电筒（因电影散场后要走好几里地），并火急火燎地催促磨磨蹭蹭的家人们，一起背着竹椅正式出了门。
停船靠岸，邱振鑫和工友走在路上，呼朋唤友，比赶集还热闹。接近放映地点时，原来三三两两的散兵游勇逐渐汇成一支秩序散乱的队伍。彼此熟识的人们会走到一起放慢脚步拉起家常，早已急不可耐的小孩子们便抛开大人撒开腿向前跑。转过一片农场，突现眼底的放映场上，露天电影的标志——长方形的大荧幕已经挂起。
放映场上人头攒动，喧闹异常，人们高声呼叫着，有的举着竹椅四处睃巡，寻找熟人或是搜索更佳的位置。小孩子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搁放映机的桌子附近的最佳位置站定，一边焦急地伸长脖子盼望着“主力部队”到达。
看电影的各路大军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的小路上涌来。
人群到后坐定，便加入了放映前闲谈的大军，眉飞色舞地谈论着庄稼长势、家长里短等永远鲜活的话题。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嗡嗡的说话声中不时会响起尖厉的口哨声和爽朗的笑声，间或还夹杂着黑暗中不知被谁拧了一下胳膊拽了一把头发揪了一下屁股的女性的刺耳怒骂声，和阴谋得逞者的嘎嘎怪笑声。观众里不乏拖着长烟杆的老人。他们制造的辛辣的土烟味，和青壮年制造的相对平和的纸烟味一同混杂在清凉的空气中，形成一种独特、然而却是奇怪的令人感到好闻的味道。在这一气氛无比热烈的“party”里，人们郁积多时的孤寂和劳累得以排解和释放，代之以对生活的满满的激情。邱振鑫怀疑相当一部分人（主要是上了年纪的文化不高的，如“长烟杆”）就为享受这个而来。因为当电影开场后，他们往往也就渐渐地开始“钓鱼”，全无心思看电影。
当观众差不多占据了大半个场子的时候，刚吃完饭的放影员拎着放映机来了。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年轻人会发出欢呼。小孩子们则会跑到置于场外屋角的发电机旁，百看不厌地盯着放映员的助手如何启动。助手每猛拉一次缠着飞轮的绳子，他们的心都要跟着一动。这台上了年纪的带动发电机的小汽油机像一个常犯伤风感冒的糟老头，任凭人使多大劲，它却往往也只是“咳咳”地干咳几声，看得人眼里直冒火。
被折磨得不耐烦了，或许是意识到捱不过去，糟老头机器最终一般也会极不情愿地开始工作。随着细密均匀的“扑扑扑”声持续响起，放映场上“嚯”地一亮，人们会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欢呼。放映员娴熟地装好胶片，随着眼前一黑，一道光柱打到荧幕上，电影便正式开始放映了。
邱振鑫最喜欢的是由八一电影制片厂摄制的战争题材影片。当片头出现“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字样，邱振鑫情不自禁地欢呼。
刚才还喧闹不已的放映场安静下来，耳旁只听到电影的配音，和着放映机若有若无的“咔咔咔”的细微的“背景音乐”。荧幕上开始上演或悲欢离合、或惊心动魄的剧情。渐渐进入角色的人们一个个瞪大眼睛，随着电影中人物的际遇喜怒哀乐。看到入神处，有的张大嘴巴忘了合拢，甚至于掉下“哈拉子”；有的烟头快烧到手指也浑然不觉。
当荧幕上映出“剧终”字样，放映场上高挑着的照明灯再度亮起，人群一阵骚动，人们纷纷把椅子提到肩上扛着，呼唤着家人朋友，一道回家。手电筒先后亮了起来，细长的光柱到处乱晃。有野野的男青年故意捣蛋，把乱晃的光柱定格到一张姣好的美女脸上，刺得对方紧闭双眼伸手遮挡，招来一串恶声咒骂。渐渐地，从发源地游出几条手电筒队伍形成的游龙，向着各自归家的方向移动。
路上，撒满了兴奋的人们的说笑声。
夏夜，路边盛开的碗豆花、栀子花们热情地把它们浓郁的醉人的芳香塞进人们的鼻孔；草丛里的虫子不知疲倦地合奏着一曲亘古不变的奏鸣曲。这时，逞能的孩子们会抢得操持手电筒的权利，走在家庭队伍的前头。兴奋劲过后，年纪过小的孩子，这时眼皮开始打架，大人们就一伸手把他捞到背上。到家后造成的动静把他们惊醒，一时恍然不知身在何处。人们躺到床上，夫妻们还会小声交流一番刚才动人的剧情，直至不知何时合着这次看露天电影的经历悄然进入梦乡。
邱振鑫回到滨海才猛然记起，明天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等着他。如何订婚，新郎的服装向谁借？装伴手礼的箩筐又在哪儿呢？
不管了，睡醒了再说。他一躺下就呼噜声起……
第二天，小芬带领一队工友挑着箩筐，里面放着猪头肉、红枣、莲子、花生、桂圆等东西，浩浩荡荡的向邱振鑫家走来。
邱振鑫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叹自己命太好了，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帮兄弟真不是白交的，关键时刻雪中送炭呐。
邱振鑫忙不迭地派发“大前门”香烟，小芬学着后生把烟往耳后一夹。
“邱振鑫，你也别忙了，赶快穿上阿三的衣服把箩筐担过去，误了吉时你那老丈人可又不高兴了。”小芬催道。
“对对对，邱振鑫，快去快去！”
等我有出头日，一定要报答这帮兄弟，邱振鑫在心里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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