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要拆迁,母亲经历两大煎熬。一是割舍朝夕相伴多年的旧物,其疼痛不亚于伤筋动骨;二是离开老屋,搬去什么地方?
两年前,母亲催促二哥买了二层小楼,二哥二嫂是户主,也就是说,老屋拆掉后,父母没有片瓦存身。
当年大哥二哥分家时,父母虽然都年过五十,但尚属身强力壮,由于担心二哥二嫂识字不多被人欺负,他们便跟着二哥家住到北墩,一个锅里搅动锅铲和勺子,几十年没有改变过。
如今老房没了,左邻右舍大多认为父母跟着二哥再搬去小楼是理所当然,然而,二哥二嫂不主动吱声,自尊心极强的父母也不好主动张嘴。
父母被悬挂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母亲事后跟我谈起,那些日子的煎熬,一天抵得上一年过。
母亲不是迟钝的人,相反倒有些敏感,她对大哥二哥的想法心知肚明。大哥之前明里暗里说过,父母能苦能做的时候,不遗余力地帮助老二一家,现在老了也应该跟着老二搬去小楼。二哥也时常嘀咕,父母跟了他几十年,又不是他一个儿子,接下来应该跟着其他儿子,他们内心始终过不去的梗,就是父母重男轻女偏心老大。
我理解父母的苦衷,他们并非偏爱老大,而是因为大哥一直在债坑里挣扎,又有两个儿子要砌房子讨老婆,生活的担子一直沉重,而二哥家因为两个女孩,压力相对小很多。
我这么写,并不是为了责备我的两个哥哥,本质上他们都遗传了父母的善良和勤劳,但善良的人并非十全十美 ,事实上,没有人能做到十全十美,都是普通的农村人,不可避免地具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和缺点,生活中发生鸡零狗碎的争吵与龃龉,乃司空见惯。
我打电话回家,从母亲沉重的语调得知父母无处可去的尴尬,我当即要找两个哥哥,母亲阻止我,说把出门的姑娘泼出门的水,不应该过问娘家事情太多。
我不想忤逆母亲,又不想让母亲煎熬,于是,我打电话到大舅家,大舅完全赞同我的说法,当即去了荡里,那时的农村,还把娘舅奉为座上宾。
大舅出面了,善良的二哥二嫂嘀咕了几句,也就拉倒,然后主动叫父母跟着他们搬去桥北的二层小楼。
当老屋灰飞烟灭之后,父母就盼着住进安置房,他们以为住进小楼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可是,事情的发展出乎他们的预料。
村里的拆迁与改造,名为建设新农村,实际上由镇里牵头,开发商具体执行,也就是说,镇里出规划,开发商建房卖房,双方达成共赢。
小老百姓,明明知道当时的安置政策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但也无可奈何,胳膊能抝得过大腿吗?之所以觉得不合理,是因为老房不拆,父母尚有安生之处;老房拆了,若要拿回同等面积的安置房,还必须掏出五六万,这还只是拿钥匙进门,如果再加上接水电和简单的装潢,总费用不低于十万,这在2010年的农村,不是小数字。
当然,间隔几年的乡镇拆迁,政策优惠许多,也更人性化,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十万元,让父母和二哥望而却步,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彼时,他们基本手里空空,所有的积蓄都花在了小楼上。不凑巧的是,我当时也倾囊而尽买了第二套住房,还拿了小部分贷款。
二哥二嫂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放弃回购安置房。我的父亲母亲,虽然眼巴巴地想住进属于自己的安置房,然而 ,一分钱逼倒英雄汉,他们除了长嘘短叹,别无选择。
而我,这个所谓最懂父母的老巴子 ,也做了此后余生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赞成二哥二嫂放弃安置房的决定。我天真地以为,父母都已年过八十,早早晚晚需要照应,住在哥哥家里再好不过。
我怎么也没有料到,每个人都会变化,当父母老到被人嫌弃的时候,他们会面临无处可去的尴尬处境。
我无法原谅自己的自私与后知后觉。
如果我当时愿意舍得下老脸,跟朋友熟人借个十万八万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那么,就可以拿下安置房,父母就有了自己的住处,可惜,我没有这么做,自私地舍不得掏出这笔钱。
二哥放弃了安置房,把拆迁款,分给了母亲一万 ,母亲没有把这一万元全部揣进自己的兜里,而是,拿出部分购置了简单的电器和家具,她认为住在二哥家里,就应该花钱。
从此,父母开始了寄人篱下的晚年生活,之所以说寄人篱下,是因为父母一辈子要强,从来没有把住在儿子家里当作理所应当。
后来,老到无能为力的母亲,无数次地叹息 ,要是老房子不拆就好了,再破再旧,毕竟有个存身之处,就不需要看人脸色了。
也怪父母当年太要强,倘若他们理直气壮地召回五个儿女,强行指派各家拿两万,安置房还会花落旁家吗?
然而,父母从来没有主动跟我们兄妹五个伸过手,更遑论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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