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相遇那一年,姽婳五岁,白子墨十八。
白子墨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奇怪的孩子。
眼前的小女孩低着头,紧紧揪着衣角,长长的刘海甚至遮住了她的双眸。她看起来只有七八岁。
“你的父母呢?”白子墨轻声询问。
女孩瑟缩了一下。有些干裂的唇瓣微张了张,最终却是没有说什么,只一个劲地摇头。
白子墨连着追问几次,而女孩似乎只会摇头。
他气恼地一起身。本就不是多有耐心的人,哪会陪同一个孩子继续纠缠下去。
才没走几步,衣袖就被一股力量拉住。
白子墨冷哼一声,回头竟见到一双没有焦距眼睛。
“你……看不见?”
女孩张皇失措地放手,使劲梳理着自己的刘海,眼中甚至隐隐有泪光凝聚。
白子墨抿了抿唇,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我、我没有父母……”这时,一个细弱蚊蝇的声音传来,带着丝丝怯弱。
是那个女孩。
白子墨看着她垂着头,孤孤单单站在那里的样子,无奈了,“那我先送你去官府吧。”
怎么着也不能留一个小女孩自己呆在这荒郊野外的啊!
女孩似乎是呆了呆,而后疯了似的摇着头,后退,“不要,我不要去那个地方!不要……不要……”
啪嗒、啪嗒……
那是女孩浸染了大地的泪水。
那一瞬,白子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一个决定。
他单膝跪下,抱住女孩,“好,不去。”
“以后,跟我生活,好吗?”
(二)
姽婳说,师父要一直陪着她。
三年后。
“师父,有人欺负我!”八岁的姽婳眨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说不出的委屈。
白子墨心疼地擦去她的眼泪,牵着她的手,身形一闪就和小徒弟消失在原处。
他恼怒的声音还回荡在小花园里:“哪个崽子这么大胆子?!”
……
看着师父强势上门,要那个骂她是瞎子的人赔礼道歉,姽婳的嘴角不期然上翘了一些。
她笑说:“师父,以后也要一直陪着我哦。”
“傻不傻,你长大了是要嫁人的!”白子墨瞪她一眼。
姽婳只淡淡一笑。
嫁人?没有人会想娶一个瞎子。
白子墨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突然严肃起来,盯着姽婳的眼睛,认真道:“小婳,你想学武吗?”
学了武,至少我不在了你不会被欺负啊。
姽婳懵懵懂懂的,但她知道师父不会害她。
“想。”
因为是师父说的。
(三)
姽婳说,师父是她活下去的勇气。
“啊!”一声尖叫,是姽婳练武时又受伤了。
她再怎么聪明,眼睛也是看不见的。
她嘟了嘟嘴,泄气地坐到了台阶上。
白子墨如一阵风般来到姽婳身边,“小婳,怎么了?”
“师父,我为什么是个瞎子?”姽婳抱着膝,她很痛苦。
白子墨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劝解。
他知道,小徒儿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其实看的比谁都通透。
姽婳:“师父,让我自己想想吧。”
白子墨张了张嘴,最终长叹一声,“无论怎样,师父在。”
姽婳展颜一笑。
(四)
姽婳曾经说,师父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师父,我要糖葫芦!”姽婳托腮,不开心地看着师父。
白子墨不准她下山。
姽婳没什么不满的,她知道师父是为了保护她。
可是,她真的好想、好想糖葫芦啊!
那样甜蜜中又带着丝丝酸涩的味道,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的。
白子墨宠溺地摸摸她的脑袋,“好,我下次给你带。”
师父每次都这么说,可他总是忘记。
姽婳那时候已经学有所成,凭借感知也不至于两眼一摸瞎,连路都不认得。于是她就偷跑下山,留给师父一张字条——
坏师父,我自己下山买糖葫芦了!
……
五年后。
姽婳站在擂台上,击败了最后一位对手。
那一刻起,她就是新一任武林盟主!
她笑得恣意,没有焦距的瞳眸此时光彩熠熠。
她来到尘世五年了。
五年,她没有回去。
她觉得,这里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是师父禁锢了她。
五年时间,改变了一个人。
白子墨倚靠在木椅上,静静听着周围的酒客谈论着那个人。
那个人是新任武林盟主,却不再是他的小徒儿。
那天,他记得带糖葫芦了,但他的小徒儿早已离开。
前几日,他寻到她,献宝似的拿出糖葫芦,却遭到她的不屑。
她说,师父,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她不是小孩子了,不是那个单纯的、信任他的小婳了。
是时候走了。
白子墨苦笑着闭上眼,随后决绝地离开了这座城。
他此次,本就是来告别。
(五)
姽婳说,师父,你还给小婳买糖葫芦吗?
白子墨走后不久,武林中人发起叛乱,武林盟主姽婳被逼下台。
被关在牢笼中,敏锐的感知在这牢里,只让得她的恐惧加深。
她听见门外那群叛贼的致词,她听见民众的欢呼,她听见所有人对她的讥讽。
“一个瞎子怎堪大任?”
那样冠冕堂皇的话语令她明白过来。
她是一个瞎子。
长久以来,被功名利禄蒙蔽的她早已忘记了这点。
姽婳轻轻闭上眼,她累了。
就在这时,外面的声音变了。
一个她已有些陌生的嗓音冰冷地响彻:“哪个崽子这么大胆子,敢害小婳!”
姽婳睁大双眼,是师父……吗?
不知过了多久,打斗声平息,姽婳感觉到她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师父,你还给小婳买糖葫芦吗?”姽婳将头埋在他怀里,不敢让师父看到她哭泣的样子。
她有什么资格哭!
是她,先抛弃了师父啊……
白子墨像以往那样揉着姽婳的脑袋,柔和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虚弱:“对不起。”
对不起,他不该离开的。
对不起,他不够强大。
对不起,不能陪在你身边。
(六)
姽婳说,看到兰蒂就好像看到那时候的自己。所以她收他为徒。
姽婳又一次站在悬崖边。
距师父逝去,又十年了。
师父十八岁时,收养了她。
她十八岁时,师父永远的离开了她。
“师父!”这时,一个稚嫩的嗓音响起。
姽婳回头,看见兰蒂赤着脚跑过来。
她无奈地摇摇头,一把抱起他。
“你呀,当心着凉!”
“嘻嘻,师父以后也要一直对我这么好哦!”
以后吗?
姽婳脚步顿了顿,后释然。
师父,我好像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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