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从小就很嫌弃她的名字。
她跟管家爷爷抗议过,一直很疼她的管家爷爷却是说什么也不肯点头。
“等你明白你为什么叫白茶的时候,你就不会闹着要改名了……”管家爷爷总是这样说。
于是白茶就问为什么,这时候,管家爷爷又不回答了。
那天,再次询问未果的白茶郁闷地跑到后花园,随手折了一根树枝边走边把玩着。走累了,就沿着石桥去到湖中心的凉亭歇息。
因着是初春,天气尚未转暖。是以,她在凉亭里的石凳上只坐了一会儿,就觉石头凉丝丝的寒气直往体内钻。
白茶无奈地直起身,伸出手比着天空上的太阳。
比着比着,她的心情忽然低落下来。
“阿爹阿娘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她喃喃。
少女黑密的睫毛下,不知何时已积满了晶莹的泪珠。
“哎,你怎么哭了?”一道清亮的嗓音突然在她的耳边响起。
白茶吓了一跳,刚要擦眼泪,眼前就出现一张放大版的脸。
“爹说,不能让女孩子哭的。”清隽的少年一袭白衣,好看的手递出一张洁白的手帕,“呐,可别说我欺负你。”
白茶看到,少年白净的脸上有浅浅的笑意,黝黑的眼眸中是真切的怜惜。
她下意识地推开了那张手帕。
在她的记忆里,除了管家爷爷,还没有谁对她这么好过。
她不敢接受。
万一这是个梦怎么办?
享受过温暖,就再也戒不掉了。
她会贪恋这种被照顾的感觉。
于是白茶不理他,随意地用衣袖抹抹眼睛,被少年一把抓住胳膊。
少年还没说话,白茶就用力一挣,从少年手下脱离开来。
“别动手动脚的!”白茶瞪他一眼,气呼呼地要离开。
少年呆了呆,而后忙解释道,“你、你别误会!”
看少女脚步不停,喊了句:“女孩子家家的,别这么不爱干净!”
白茶总算转过身了,她看到少年打算逃遁的身影。
她冷哼一声,眼疾手快地扯住了几缕少年飘起来的长发,惹得他嗷嗷直叫换。
但终究是没能留住人。
脆弱的发丝轻而易举地就断了,白茶只能看着少年踏着轻功瞬间消失,如他来时一般无声无息。
白茶想,他到底来这干嘛的呢。
甩了甩头,她又苦笑。
不爱干净?
干净了又给谁看呢。
撇撇嘴,白茶恨恨地把几缕黑发扔在了地上,还不忘踩上几脚。
忽然,在地上,她瞥见一抹不一样的颜色——那是被灰尘覆盖的,一块青灰色的石板。
白茶忍不住伸手将灰尘拂开,只见石板上静静地躺着两个古老的字体。
白茶知道那两个字是什么,她在父亲的书房看到过这两个字。
她记得,那时候,管家爷爷恍惚了神色。
他揉揉白茶的脑袋,眼中悲怆:“小茶,记住,这两个字,是天道。”
“永远别去追寻……”
再然后,青石板冒出耀眼的白光。
白茶只觉脑中一疼便失去了知觉,软软地瘫倒在地。
而后,厚重的青石板在光芒中化为一柄剑冲入她的眉心,在眉间形成一个剑纹。
不久,佝偻着背的老管家急匆匆地闯入。
当他看到少女眉心的剑纹,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作孽啊……”
浩荡的天地里,似有叹息在回荡……
……
白茶很快就醒过来了。
刚睁眼,她就感到脑袋顿顿地疼。
模糊的意识里,她看到父母把还是婴儿的她放到床上,头也不回地离去。
为什么要抛弃她呢?
白茶痛苦地捂住双眼,透明的泪水从指缝流出。
“哎,你怎么哭了?”
听到记忆中的嗓音,白茶吓得眼泪一滞。
“你别不说话呀,爹说……”
“爹说不能让女孩子哭的。”白茶接上他的话,眸光黯淡,“你是不是每次看到在哭的女孩子都会这么说?”
少年一下子窜到白茶跟前,笑嘻嘻的:“哪能啊!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的。”
白茶没好气地瞪他他一眼,“你知道是我还这么说,诚心气我的吧。”
两人,明明只见过两次面,却仿佛有一种天生的熟悉感。
少年没羞没躁地把这话说了出来,白茶鼓鼓腮帮子,“真是个自来熟。”
少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小弟弟啊,你怎么会在这的?”
少年瞪大了双眸,“我比你大!”
白茶无视他的抗议,继续叫。
“小弟弟……”
“小弟弟。”
“小弟。”
“不许叫!”
“不管,我以后就叫你小弟。”
少年:“……”
“你不想知道我名字?”
“不想,知道你是我小弟就够了。”
木窗外的阳光斜斜射入房间,少女充满笑意的眼睛里,倒映着穿着白衫的少年。
少年慢慢地缓和了语气,“随你咯,谁叫我过的是寄人篱下的日子。”
“寄人篱下?”白茶询问之下,才知道少年是来这避难来了。
“我仇家太多了,每天想杀我的人两只手也数不过来……”少年如是讲。
他父母位高权重,许多人虎视眈眈。
前不久,他父母倒台,他于是成了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人人都想斩草除根。
“所以你就被管家爷爷带回来了啊……”
少年点点头,“我拜他为师了。”
白茶只高兴地拍手:“以后你就等着被我奴役吧!”
白茶虽然这么说着,却是心疼少年的。
他在享受完父母的宠爱后,永远地失去了他们。
这比她这样,从未得到过更痛苦。
……
接下来的日子里,白茶吃吃喝喝睡睡,偶尔逗逗小弟,过得无比惬意。
这样的日子终于有一天被打破。
白茶无意中打开了眉间那枚剑纹的传承,陷入了武学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初见的凉亭,少年心疼地抚着白茶手上的伤痕。
“姐,咱还是不练了……”
“不行!”白茶马上打断,“我要做那人上人——”
少年看着她,等着下文。
“等我做了人上人,小弟,你就等着跟我吃香的喝辣的吧!”
少年给她一个脑瓜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话是这么说着,手上擦药的动作却愈发温柔。
白茶静静地看着他。
“小弟,说真的,你给我当媳妇吧!像你这样对我好,又贤惠的……”已经不多见了。
白茶话未落,又吃了一记脑壳。
她努努嘴,“我说真的嘛……”
少年面色黑沉,“要当也是你给我当媳妇。”
白茶吃吃笑着。
……
转眼少年已来到这里五年,白茶突然对少年说:“小弟,我想出去历练。”
少年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望着她——这个自己心尖上的人儿。
许久,他慢慢地点头,“好。”
“我等你。”
白茶听着,不知为何没了初时的心动。
看着少女淡漠的样子,少年唯有苦笑。
自己终究还是敌不过实力对她的诱惑。
“只有有了实力,才能成为人上人。”这是白茶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或许,他第一次听她讲这句话时便已经知晓,当初戏言般的“跟着她吃香的喝辣的”已经化为泡影。
只是他不愿意承认,一直自欺欺人罢了。
……
与少年相识第五年,白茶离去。
而今,又是一个五年过去,白茶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自己曾经无比眷恋的地方。
她跟老管家打招呼。
是那种生硬的寒暄。
白茶没觉得不适,倒是老管家哭了。
“小茶,你还想改名吗?记得你小时候,天天缠着我……”
“我长大了。”
白茶撂下一句话,冷漠地转身离去。
忽而,她又折返回来,“他在吗?”
白茶恍然发现,她叫不出“小弟”这个亲昵的昵称。
老管家自然也发现了。
他叹了口气,道,“他在外面练功呢。他说,不能被你落下……”
白茶没听完,径直走了。
她靠近不远处的山林时,里面传来打斗声。
她淡淡瞥过一眼,并不想惹上麻烦,正想绕道而行。
偏这时,里面的人出来了。
浑身是伤的少年先是瞪大了双眸,而后颤抖着嘴唇,许久才冒出一个字。
“姐……”
后面的杀手跟上来了。
“你认识这小子?”
当少年满怀思念与期待地望着她时,她别开眼,抿唇,道:“路过。”
杀手们不想外生枝节,且这个少女看上去,可不是什么小人物。
他们直直冲着少年去了。
少年这回没抵抗。
他只是用那种她再熟悉不过的――独属于她的温柔眼神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在匕首穿过身子的一刻,他低低地唤着。
“阿姐……”
……
白茶站在山巅,身前,是无数的大能。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巨剑——经过这些年,她已经能召唤出那柄剑了。
但是为什么,她还是无法达到巅峰!
剑法最后一章——无情。
她早就做到了!
对面,为首的那人怜悯地看着她。
“白茶,你为了此道,抛心弃情,犯下杀孽无数。但你可知一句话:无情剑客有情人。你可曾想过,古往今来,那么多人拼了命的想要练成此法,其中也不乏冷情之人。但为什么,他们最终无一例外的都销声匿迹了?你错的可怜。只有为了心中所爱,你的剑才能发挥出它最大的力量……”
后面的话白茶听不进去了。
有情人。
这三个字,难倒了多少人?
她悔。
她想到了少年,她的小弟,她亲眼看着死去的人。
她曾说过,要带他享福。
泪模糊了双眼,白茶松开了手中的剑,纵身跳下悬崖。
已经不存在什么执念了。
从前变强,是为了小弟,为了管家。
可现在,她还剩下什么?
除了那柄不属于她的剑,她什么都没有了。
老管家从阴暗处走出来。
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小叶。”他唤道。
为首之人立刻恭敬地应了声。
“你可知,白茶花的花语是什么?”
小叶一怔,不明白老人的意图。
老管家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离开。
“是理想的爱。白茶白茶,小茶的父母,是想她找到理想的爱啊……”
远远的,小叶还能听到老人家的叹息。
生死与共的兄弟和兄弟的女儿都走上了同样的路。
管家扔掉拐杖,踉跄着步伐向白茶父母的坟地而去。
他想家了。
……
正德四十二年,武林盟主元道峰去世,北燕先帝之子,前任武林盟主关门弟子林清寒顺应武林中人意愿即日登位。
“盟主,此画可要保留?”一杂役捧着一幅画,满脸讨好的笑。
那画上,是个美若天仙的少女。
“收到我房里去罢。”
回答的少年一袭白衫一如当初模样,只是少了那个掩面哭泣的女孩――那个他再也找不回的女孩。
“阿姐,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
苍茫天空下,发出了一声不知是谁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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