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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的春节,依旧清冷。
儿时嬉戏的河水已经干涸,堵满了腐枝枯叶,已经发黑的厚厚的海绵板结成块,像被丢弃的破棉袄,露出干瘪的棉絮,这一条那一条,凌乱地捂在冰冷的河道里。
儿时的伙伴回来的寥寥无几,偶尔一群嬉闹的孩子从面前跑过去,已经认不得是哪家亲戚邻居的孩子。他们的追逐欢笑声在面前刮起一阵短暂的风,倏忽即逝。
孩子手中疲软老态的鞭炮,受了潮般发出闷闷的有气无力的低吼。噼里啪啦的烟花刚点燃就仿佛被捻灭一样,在干冷的夜空象征性扯出几丝流星,不肯炸出欢跳的、绚烂的花朵。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我们离开之时?我们都以为,城里的年没有年味,是因为全面禁鞭,可在这承载了我们这一代所有童年和回忆的老家,不用禁令,鞭炮声、火花声和欢笑声早已经寂然。没有年味,也许并非是因为老旧的声音和简单的欢乐被时光冲淡,而是我们渐行渐远的脚步。
排起长龙的小车挤满了从前人来人往的小道,银色的、黑色的、棕色的车辆闪着光滑冰凉的金属光泽,绝缘体般将车内归人的喜忧苦乐隔离开来,半掩的车窗上只留一双漠然、陌生和疲惫的眼睛,仿佛身下是一条忘了很久的路。
人常说近乡情怯,可是远乡太久,便连怯也生不出来了。那是一种尴尬而难言的感情。近邻的热络招呼让人倍感亲切,可津津乐道的探询和攀比,又让人无所适从。
这是这个寂寞沉寂山村里不多的谈资和热闹了,你不能打断,又无法深入其中,只能尽力像个路人般置若罔闻,对曾经熟悉的人,机械地报之一句“新年好”,类似对陌生人的一句“你好”,友好而客气。
“新年好”这时候真是个好词,无论其中真诚的祝福到底有多深,人们总能从八卦趣闻中抽出身,笑容满面地回上一句好。这样令人受用的词,仿佛能化解所有的不适。
到邻家拜年,看到几户紧闭的大门,才恍然想起父母不停唠叨过,哪些年迈的老人安然离去,哪些年轻的叔家抱憾辞世。轻叹一声世事无常,便归于平静。时间太久,太多音容早已模糊,那些逝去的人,早已和这日渐空旷寂寥的村子一样,再回不到记忆里熟悉温存的模样。高矮胖瘦,甚至连大致轮廓都描不出来,更记不起与其有关的往事。
于是,我们便生不出太多的悲伤。贾平凹在《愿人生从容》里说: 把生与死看得过分严重是人的禀性,这禀性的表现出来就是所谓的感情。可是,对于生死的态度不止有面临生死的人本身,还有他们的至亲,他们的好友。旁人对亡者的态度取决于疏远程度,轻生死是件很容易的事,亲人若风轻云淡恐要被骂不孝了。
我想起两年前,一个认识的人的母亲去世,他不顾别人异样的目光,在戏台上大跳欢快的舞。传到单位,众人哗然。他一脸淡定:人都是要死的,死后去往极乐世界,本就是件喜事,不值得庆祝吗?
如果这是某部小说情节,或许我们都觉得此人定是个仙风道骨超然脱世之人,但在现实,在那个僻远静默的村子,在人们的口中,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离经叛道的不孝之人,一个荒唐至极的精神病,为看众不齿,为亲人不耻。也许,书中那些超然物外的哲人,皆因不为世俗所容,才远离尘间俗世,在独自成林的幽僻深处,圈出一片崭新自在的天地。
不论我们以何种方式缅怀,坦然也好,悲痛也罢,去的人去了,身边的人还要继续。年复一年,总有人事离开,而没了旧人的新年,总要如常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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